第七章
来人眉目含笑，看着沈青奔过来，似乎收起了凌厉，眉眼间越发柔和。
沈凌之回头匆匆一瞥，心中只觉得怪异无比。此人系谁，怎么让父亲亲自下台来迎？种种怪异，不一而足。但他心中记挂着沈允之，来不及做细想，随即两三步换作一步，飞也似地跳上高台。
沈凌之绕着高台转了一圈，才看见躲在一侧屏风之后的沈允之。他坐在地上缩成一团，一半是雪光透过窗纸映出的晕光，一半是屏风投下的阴影，红色立领短袄不知怎的拉开一道口子，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出雪白色的中衣。发丝凌乱，胡乱地披散在小脸上，圆圆的大眼正看着沈凌之，见到沈凌之来，咧开嘴就笑了。
“哥哥，你来抱我。”小孩儿向少年伸出双手。
沈凌之一见他笑了就忍不住也勾起嘴角，只是心里那最后一点酸楚却越发奇异地浓重起来。沈凌之弯下腰来抱起沈允之，压着声道：“允之，你怎么不随父亲下来？”
“允之想让哥哥来抱。”沈允之也学着沈凌之压着声回道，接着两只手都扒拉着沈凌之的脖子，小脸动来动去，细小的发丝钻进沈凌之的衣领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蹭得少年有些发痒。
“允之，别闹。”沈凌之转身带着沈允之要走，可怀里的孩子却开始闹起来不愿意离开。
“允之，想要下来自己走吗？”沈凌之一左一右地躲避沈允之的戏弄，要迈开腿离开就实在是分身法术了，只得如此问道。
沈允之还是一脸笑嘻嘻地答道：“不，允之要兄长抱着。”
“那允之就莫要再在兄长地怀里闹个不停了。”沈凌之无奈道：“兄长有些累了，快抱不动允之了。父亲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那父亲为何不来寻我们？”沈允之依旧不依不挠，到处挠沈凌之的痒痒。
“外面来了访客，父亲正在接待，不方便过来抱你。”沈凌之叹了口气，重又说道：“允之你莫要再闹了。”
怀里的孩子端端正正地直起腰身，两只手仍然环住沈凌之的脖子，只是神色变得有些郑重其事，他压着声音道：“哥哥莫要欺负允之年幼便哄骗于我。从前兄长便说过父亲如何如何英明神武，乃是天地间一等大英雄。如今见了，允之只觉得父亲只知道揉发顶，欺负小孩子。”
沈允之鼓着腮帮子，两只眼睛瞪起来，一口气接着道出一个结论：“父亲肯定不是个什么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允之！如何竟今日说出这等话来！”少年人清冽的声线染上薄怒，训道：“夫子平日中如何教导于你？兄长如何教导于你？子不言父过，况且父亲并非有意弄乱你的发顶，你如何要因为此等小事便怨恨于人？”
沈允之却似乎有些不依不挠，瘪嘴道：“那还请兄长告知允之：以父亲之尊，门外那人何以使得父亲丢下允之前去迎接？”
沈凌之愣住了，是啊，那人何以使得父亲屈尊降贵？莫不是京城中紫金殿大明堂中坐着的那位贵人？沈凌之嗤笑了一声，接着便听见一声暴跳如雷的怒吼：“滚下去！”
接着一声：“你们都给寡人滚下去！”
沈凌之一瞬间如坠冰窖，心中一股寒意窜遍四肢百骸，只觉得遍体生寒。
“臣沈青，拜见皇上。”沈父一摆衣摆，双膝下跪，两只手左右一放，重重地向下磕了个响头。身后一干人等均纷纷下跪。
一双白靴抬脚经过沈父眼前，转了个圈又回到沈父眼前。来人伸出一双骨节分明且纤细软弱的手掌，道：“子敬不必行此大礼。”
沈青搭上来人的手掌，顺势而起，对着来人低眉垂首言道：“皇上，臣罪该万死。”
来人眼角斜斜向上一挑，眼光流转，一一扫过沈青身后的一干人，轻笑着又拉起沈青的手，含笑看着沈青道“子敬，你有何罪？”
“臣未诏入京。”这大逆不道的罪行从他嘴里说出来端得风轻云淡，丝毫不见慌乱。
沈青忽然觉得手腕被那人猛地纂紧了，沈青的手是拿惯了刀枪铁戟，隔着坚硬的铁艺护腕也依旧能感受到来人细微的颤动，他在害怕吗？沈青有些想笑，到底君临天下，还是死守着江山，千防万防，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容忍。
那人倒是一声不吭，依旧挂着微笑，拉着沈青向高台走去。沈青沉默地看着那人的背影不发一声。来人却在第九阶突然发作，回身一扬手臂在空中划出半圈甩开沈青的手腕，宽大的衣袖像极了一只蝴蝶纷飞起来，接着啪的一声打在了沈青的脸上，惊地一众人慌忙跪下。沈青似乎早已经料到，又是一撩衣摆，不紧不慢地跪下。
“好大的胆子！沈青！谁给你的胆子无诏入京！”嗓音不复先前的清亮，染上盛怒带着沙哑，“放肆！”
“皇上，贱妾不知皇上……”沈母急忙发声，招来那人盛怒一瞥，随即怒火愈发旺盛。
“滚下去！你们都给寡人滚下去！”
沈母连忙带着一众奴仆匆忙从大厅退了下去。一时间诺大的厅堂只剩下一立一拜的两人。一个白衣胜雪，一个金甲贵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臣罪该万死。”沈青再叩首。
“你当然万死！寡人赐汝帅印将旗戍守边疆，竖子不尊圣旨是为不忠，弃边疆万民于无物是为不仁，不顾及家人性命是为不义。沈青沈子敬？！汝今日做足了不忠不仁不义之徒？！那此间可有辩解之词？！”一双丹凤眼高高吊起，只斜着看向沈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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