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马车慢慢掉头，四匹马时不时打了个响鼻，冲出一大片白色的水汽。
虞怀抱着炉子慢慢从马车上走了下来。他一步一步走向立在树下的孩子，向他伸出了手道：“来吧，牵着我。”
“带我们出去。”
“大哥哥，你回来了啊。”那孩子又对虞怀露出笑容，接着他露出迷惑的表情道：“大哥哥，我带你出去？”
虞怀面无表情道：“不就是你把我们困在这的吗？”
“大哥哥，如果我能出去就不会在这里困住了。”那孩子蹲在一棵松子树下。苍翠的松树和孩子火红鲜艳的衣裳映衬在一起，格外显眼。他看起来像是冻坏了，抱着腿缩成了一团。他此刻正抬头看向虞怀，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里带着好奇和探究，还有一丝丝喜悦，又对着虞怀说：“你是来带我出来的吗？”
“少装蒜了！”虞怀一把抓住孩子的衣领，狠狠地拎起来抵在树上，承载了一树雪的松树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落了一地的雪层。
“大……哥哥……”猝不及防地偷袭让那孩子脸上一瞬间就露出了难堪痛苦的表情，断断续续地说：“我……不知道……”
手上又收紧了几分。
虞怀的表情近乎疯狂，嘶吼着：“你这个妖怪！你这个妖怪！”
“大哥哥，我……”小孩子抱着虞怀的手臂，上下挣扎，白嫩的面皮很快就变红，然后慢慢地变紫。
“你以为你是什么？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只妖怪！”虞怀赤红着眼，捏着孩子纤细娇嫩的脖子疯狂地叫着。
虞怀觉得手中的孩子已经开始不动了，他猛地松开手。
肉体砸在雪地上的声音有些闷，小小的身体在雪地里毫无顾忌地舒展着，好像一点也不怕冷了。
雪下得正大，在空中旋转飘荡，浩浩荡荡地落了下来。转眼便覆盖住了那孩子娇小的身体，红衣印得雪面微微泛红，即使埋得深了似乎渗出了鲜红的颜色。
虞怀转身抱着炉子慢慢地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赶车。
“公子，那孩子……”年伯担忧地看着虞怀。
“死了，”虞怀笑了笑，停顿了片刻又冷着脸地接着说：“年伯，他不是人，是妖怪！”
“哪里有人家当心把如此聪明可爱的孩子一人放出去玩耍？”虞怀高声道。
“公子……”
“你在说什么？你想说什么吗？它不是人，是妖怪！就是它把我们困在这里的，就是因为它我们才一直绕圈的。只有杀了它我们才能出去，否则我们都要死！”虞怀直起身体倾向年伯大声质问着。
两个人相互对峙，虞怀忽然又哭了，一把抱住年伯道：“年伯，你老了。”
“我今天看见你的秃头了，你老了。”
“父亲母亲都不在，长姐也不在。年伯，我只有你了。”
“年伯，你莫约是看不见的，但我告诉你，这世界上到处都是妖怪！”
“还有年伯，你大约是不知道的，你的秃头太蠢了，哈哈哈哈。”
虞怀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最后终于累了，高瘦的身体紧紧裹在衣服里，陷进去了一般窝在垫着厚厚的羊绒垫的座椅上。
雪光映射进来，映在少年苍白的脸庞上，带着婴儿肥的脸庞带着未脱的稚气，尚且还是个孩子模样。抱着炉子的手不自觉松开了，依稀分辨得出他十指粗短，手掌胖嘟嘟的，像一个孩子的手。
车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合了，门外的车夫拿出凳子扶着年伯下车。
老头子又戴上了发套，看起来秃了顶的模样也没那么可笑了。
他走到那棵松子树下。
这林子很安静，夜晚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仿佛所有东西都睡过去了。年伯就安安静静地立在树下，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无声的世界中总是不好判断时间的。也不知过了多久，雪地渐渐松动，厚厚的一层雪里伸出一只黑色短靴，然后迅速坐出来一个孩子。他穿着带着黑色的毛绒边的红色袖子，两节束发，俨然是刚刚死去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慢条斯理地拂去发顶上的雪冰渣，整理好发丝发带，然后才站起来抖了抖衣裳。
“你叫什么名字？”年伯平静地问。
“哦，老伯，你在这里啊。”那孩子看着年伯露出一个笑容，回答道：“老伯，我叫，沈允之，我兄长给我取的。”
“你是沈家人。”
“是的，老伯。”
年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孩子，说：“你和你兄长很像。”
“老伯，你见过我兄长？”沈允之用一根手指卷起头发，缠绕了几下，歪着头戏谑地看着年伯。
“有过一面之缘。神采飞扬，人中龙凤。”年伯忍不住露出一抹赞叹之情。
“我与兄长相较如何？”
“不遑多让。”
沈允之依旧是笑，他笑着说：“那他待如何？”
沈允之小手一指年伯身后。
“公子不过平庸之辈。”年伯看着沈允之，逐字逐句地回答道：“公子尚且年幼，且有疾在身疯疯癫癫不识泰山，叨扰了阁下。然实属不可不谅之因，但求阁下放过公子。纵然公子罪过滔天，老夫也愿代公子受过，万死不辞。”
沈允之耐心地听完年伯的一大堆唠唠叨叨，斜着眼看着眼前的老头子道：“我没说要责罚他。”
尚未停顿接着又道：“不过你要告诉我他为什么知道我是妖怪？难道只是因为他做的梦？”
“阁下谬误了，妖岂能与阁下相比？不过是公子见识少短，不知如何尊称阁下胡言乱语的罢了。”年伯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就开始啰哩啰嗦的了，“阁下身份尊贵，莫约从未见过如同我家公子般上不得台面之人……”
“够了！少说这些没用的废话！”沈允之打断了年伯的各种恭维之词高声怒道：“年化高，你好歹也曾经位及人臣，又与我沈家有袍泽之谊。昔日驰骋沙场何等风光，如今却为何如此懦弱胆怯，对我这般防备？！”
年伯摸了摸鼻尖，讪讪地说：“老夫并非是防备你，这不是人老了话就多了么？你看我都秃顶了。”
说着年伯揪下了头套，露出光洁亮丽的脑袋瓢儿，似乎整个林子都有了光。
……
老头儿，你确定只有你家公子疯疯癫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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