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赢央的载怒而去, 闻莺语心下忐忑不安, 春娘夜里吹熄了蜡烛, 外间响起了些动静, 春娘候在门外问了声儿, 得到了闻莺语的回复, 这才安心满意而去。
闻莺语侧卧在床榻上, 久卧不成眠，直至有幽幽火把的光亮从薄宣纸糊的窗外燃起，闻莺语睁开眸子, 听得窗外窸窣的响动，堂姐好像在笑，应当是堂姐夫回来了, 还有幼幼和睿睿俩人在笑闹着, 都没有睡，一家四口在外头说了好一会话。
原本便没有什么睡意, 闻莺语禁不住浮想联翩。
这般安稳而恬静, 岁月无扰的幸福, 才是她羡慕的。可是, 一辈子也不能有了吧。
到哪, 能找到一个一心人？
她又是微笑又是叹息, 脸颊憋得红红的，没有睡意干脆披衣而起，重新点燃拉住笼上灯罩, 映着烛光提笔书写了一首小诗。
落笔之后, 她惆怅地掷笔，内心无比苦闷。
最好，那位高高在上不通人情的贵人厌了她吧。厌了她，放她回东林郡，各安嫁娶，两不相干。
*
一大早，闻莺语经由春娘服侍打点，起来梳妆打扮，听说姐夫早已不在府中，才心下稍安，显得自如了些。
春娘知晓自家姑娘心中拘谨，若是苏洵然在，她抹不开面，恐怕连房门都出不去。
用早膳时，闻锦来了一趟，为她寄了一封红笺。
“诗社？”
闻莺语纳闷她才至平昌，怎么便有人为她寄来请柬，邀她入社。
闻锦笑道：“莺语在平昌也有才名，这是都城贵女私下里结的诗社，她们素来仰慕你，这一大早便寄来了这个。”
听说是贵女们自发建的，便如投壶之戏，只是游戏而已，闻莺语倒不必太过局促难安了，“没有男子么？”
与闻莺语交谈许久，闻锦早已发觉这是个腼腆的姑娘，是闻锦生平认识的女人最害羞的一个，对谁说话声音都细细的，弱弱的，犹如一股掠过山泉的清新的软风，吹来些空谷幽兰之清芬。
当下她抿着细红唇，微微俯下腰朝闻莺语眉心指腹一点，“也有。那些权贵之家的小姐们，自然也少不得将她们家中饱读诗书的兄长拽几个下火坑的……不过也少。莺莺，你愿意去么？在平昌你初来乍到，认识些人也好。”
闻莺语没什么主见，听惯了旁人建议的，又拿目光询问春娘，春娘也以为不算什么坏事，在皇帝旨意下达，将她迎入宫门完婚之前，多结识些勋贵也好。
闻莺语心下又细思了一遍，最后颔首轻语：“嗯。”
应下邀约之后，闻莺语将手中绯红的邀约书函，轻放置一边。
*
诗社相邀，将至芙蓉楼宴饮。
夏雨如瀑，乱溅起晶珠，还有一个时辰时，闻莺语还不急不缓地坐在闻家回廊下赏雨，春娘拎了把伞来，见闻莺语背后一绺青丝被雨水浸湿了，脸色微沉道：“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
“我有点儿犹豫。”
闻莺语细声道：“有男人在。”
春娘攥着伞柄的手僵住了。
这事要怪族长。
族长对闻莺语自幼严苛，限制她种种出行，更不许她与男人稍有交涉，除非是闻氏子弟，否则绝不能与她聊过近三句话，不然便要罚她。
庶出的姊妹则没这一条，因而闻莺语自幼羡慕她的妹妹们，也因为这种压迫、强制禁令的手腕，闻莺语对男子天然胆怯不敢言语，对男子主动的亲近更避之不及。
春娘正待说话，嘴唇在动了一下，闻莺语幽幽地垂眸，漆黑纤长的睫羽，将清溪般的眼波藏匿起来，“而且，我已有婚约在身，陛下一日不说休了我，我都不能……”
春娘一愣。
“姑娘，想让陛下休你？”
闻莺语道：“我昨晚听到闻锦姐与姐夫说话了。”
那是她向往的婚姻。
不是先皇后那种，端庄淑懿，德才兼备，却落得红颜薄命的下场。帝王家无情，当今陛下子承父志，于她并不是什么好事。
闻莺语起身，将春娘手中的伞接过了，“还是去。”
稍稍努力一些，在不彻底触怒赢央的范围之内，小心翼翼地探他的底线，令人憎恶。
春娘一直以为闻莺语早已接受了家族的安排，南下途中从未说过陛下一句恶语，更绝口不提拒婚之事，闻莺语素来逆来顺受，乖巧懂事，不像是会离经叛道的。
她竟想错了？
闻莺语撑着纸伞，至芙蓉楼，众贵女等候已久，齐刷刷的目光一道掷来。
衣香鬓影，花团锦簇之间，闻莺语是最异类那一个，她如一朵不事雕琢的芙蕖，仿佛仅只是无意之中闯入一方闹境，不染尘埃，可清秀脱俗的鹅蛋脸，精致得挑不出瑕疵的五官，让人见之忘俗，也让人自惭形秽。
“闻姑娘。”热络的一个瓜子脸少女将她的玉手一拉，便将闻莺语拽了过去，教诸人瞧。
一众看客都伸长了脖子，闻莺语也脸热地发觉，这儿还有几个男人，本在扶桌书写，这时也朝她打量了过来，闻莺语脸颊滚烫起来，忽然后悔了。
她不该来的。
她原来也不知道，她潜意识里对男人是如此排斥，多看一眼都会心跳如麻。
但他们都在凝视着这朵清雅端持、亭亭玉立的水莲花，却无人察觉她进退维谷的窘迫，迫切想离场的尴尬，和不得不硬着头皮客套下去的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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