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失
1、这个词
这个词是灰色的,它混合了希望的红和失望的蓝
这个词是沙质的,我们曾用它建起了城堡
这个词,具有烟和尘土的性质。
这个词,得用牙齿后面的部位发音,以免这个词所携带的凉会冻伤你的牙齿。
不要轻易说出这个词,尽管它是一种存在
不要轻易忘掉这个词,这个词,“丧失”,它会蜷在你遗忘的内部,咬你的心脏或者其它的部位就像咬一片新鲜的叶子
因此,这个词是一条长大的虫子。
这个词怕风。它会被吹散,譬如沙质的城堡:别指望风能够理解我们的苦心。
这个词怕雨,它会被淋湿,生出绿色的锈迹
这个词还怕你总是将它在书籍或诗句里装着,日久天常,它就会显示出自身的重量
“丧失”,这个词……
2、其中的隐秘
它在一只杯子里面,如果其中有水,如果玻璃并不破碎,如果她的唇印还在
它在一段时间里面,如果风不吹走,如果日记之中没有记下只字片言
它应当在一个眼神里面,在一个动作里面
它应当在它的里面。当电话那端只剩下盲音,一千只纸鹤伸长了脖子在邮件箱里日日等待,当去年的桃花又来今年重新开过,当她成为了候鸟;
——当你的双脚已变成了树根,被一些外在的植物缠绕。
当鱼只剩下张开的嘴巴
当路灯灭了,而一天的早晨和寒冷才刚刚开始,当一场雪下得很厚,淹没了路灯下面的黑色……
当一场悲痛从心底泛起,我显然是喝醉了
当一场悲痛从心底泛起,我说,我只是说,天凉了。好冷的一个秋天。
当一场悲痛从我的心底重新泛起,我的眼睛就会
融进七年以前的沙子。
3、过程之一种
镜子是她的,戒指是她的,那么上面的灰尘也是她的;
枕头是她的,可她的气味经过几次清洗已经难以辨认。
那双高跟的拖鞋是她的,现在,它们缩在了角落里
那扇窗口是她的,窗外的树是她的
太阳仍然是爬过树梢之后,把它的阴影晃动着投满整个窗子。
那些细碎的小花是她的,它们越来越荒芜,一幅思念或是倦怠的样子
那些露水是她的,早晨是她的,晾衣绳是她的,只是,上面已经没有她的衣服。
那些笑声是她的,哭泣也是,只是,我一晃耳朵就会将它们全部晃走,每次对待幻觉我都必须小心翼翼
那些脚印是她的。
那些没有脚印留下的地方是她的。
那些时间、爱情以及温柔都是她的……就像一粒沙落入了沙漠,就像一滴水落入了水中,就像丧失——
具体的那些水杯是她的,淡红色的坤包是她的,照片里面有些虚假的笑脸是她的。一支已经用过的唇膏是她的,上面的霉丝是她的,一张发黄的字迹是她的
现在,是她的那些越来越少了。
镜子里面努起的嘴是她的,水珠是她的,手指和乳房是她的,但她已经不在这里。她和我不止隔了镜子的厚度,她和我的距离已经遥远。
我的酸是她的,甜是她的,苦是她的,爱和恨是她的
床上那一半的位置是她的,那一半多么空旷。
我随手扔下的鞋子是她的,发臭的袜子是她的,是她的,是她的,就是她的。
那个落满灰尘气味的毛巾是她的
她是,过程的一种。
4、对于“丧失”的比喻
你的身体是一个线团儿。线头固定在某个位置上,每向前一步,你就经历了抽走,你就进入了丧失
你是一个酿酒的容器,一旦被打开,一旦被某个重物狠狠击碎,一旦在你的内部形成涡流
丧失:一只渐渐飞远的风筝。
丧失:一只打水的竹篮,你坐在河流之上
丧失:你用双脚走路,后来路开始走你。
丧失:蛾子,和它心口跳跃的火焰
丧失就是,我坐在窗前,像她那样支起胳膊,看旧日的太阳从今日的窗口升起。丧失就是,毫无理由地我就想起点什么,毫无理由地,为记忆中一件细微的小事热泪盈眶……
丧失就是,我们养大了自身的虫子
5、疑问
在丧失之前我做了什么?
是不是所有丧失都无可挽回,在我的一生里,同样的河流只能经历一次?
每次我抓住的,是丧失的长长尾巴
还是它背后的影子?
哪一些丧失来自于偶然,哪一些丧失来自于性格,而哪一些丧失来自于命运?
哪一些丧失是由于我做错了什么,这么短暂的时间能容纳我多少的过错?
在丧失之中我做了什么?
我是不是已经理解,“丧失”这个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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