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不再在深荫笼罩中,玉兰花树只剩下一棵,也凋零了所有的叶子,原来黄处长和黎爷爷的屋子拆了一半,满院砖瓦,那片黑白卵石的“棋谱”也被掩住。木板壁的前楼还在,但所有房间都无门无窗,有些墙也被抽去一些木板,显见已是人去楼空。
满目破败凄清。
我走上台阶,曾租住过的那间小屋敞了门迎着我,空空的屋中间只有一张巨大而完美的蛛网。慕容的信中说,他也曾租过这小屋作仓库,也就是说,这里曾经堆满了华丽的衣裳。我忽然想起从这房间去到另一世界的卓婷婷,这两年她回来过吗?她会在那些衣裳中,选择一件她喜欢的吗……
正想到此,忽然感觉有一只手指轻轻拂了我后脑勺一下,我不觉浑身一紧,急缩了脖子回头一看,便看到凌空一盆吊兰在轻轻晃动!
吊兰花盆用三根毛线悬挂在走廊顶的一个绳套上,那绳套是以前用来搁竹篙晒衣用的。
吊兰的主人应该是搬走了。
我略想一想,就托起花盆,把三根毛线扯断,一些灰尘迷了我的眼,吊兰终于到了我手中。
下午的阳光把吊兰绿色的叶子照得透明,在满目凄清中,这盆吊兰宛若一盏散发柔柔暖光的灯,照得我掌心都有些发热。
我把吊兰小心地放在台阶上,穿过堂屋往后楼走。
前后楼之间的堂屋屋顶被拆了一半,斜射下来的阳光光柱中,填满了游走的金色细尘,一个朦胧的身影坐在阳光中。
她披着长长的银发,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清光。
她坐在那里安静地选菜,地下是一堆马齿苋。
那是谭娭毑!
她依然削瘦而黝黑,精神不错,她一般是在脑后打一个大大的发髻,现在她把头发散开披在背后,银发齐腰,竟使她别有一种威严。
我这是第二次看到谭娭毑披开头发。
第一次在我住卓公馆的时候,她与熊家争地皮,那次她也是散发飘飘。
唐家与熊家隔着堂屋左腰的小天井,天井中原是两棵树,**时被造反派掘地寻找武器时连根拨掉。当天井空出来的时候,旁边熊家就想着拓展生活空间了。
在黑五类充斥的卓公馆,只有工人的熊家,贫农的陈娭毑家和两代烈属的唐家三足鼎立,给这黑色空间中带来几抹红。
我始终不知道,陈娭毑以前是一个出家人,她怎么算上是贫农家庭的。难道她是因为家里太穷才想到去庙里讨生活,象那个传说中的离家出走的贾宝玉么?
工人家庭的熊家,在三家之中,因人多势众而尤显强大,凡邻里有纠纷,只要一方是熊家,基本上结果就没有悬念,另一方只能委曲求全。
卓婆婆和卓婷婷被造反派逼去外地躲藏时,熊家就势占了卓婆婆楼上一间屋子。卓昌城死后,卓婆婆本是房屋的继承人。房屋充公后,给她和卓婷婷留了后楼楼上的两间。熊家占去一间,卓婷婷就只能和卓婆婆住在一间了。她们自然不敢与熊家争短长。
不过,熊家开辟天井时,却与谭娭毑狭路相逢。
谭娭毑见熊家要在天井砌出一间房来,作为天井另一边的住户,当然有权要求平分秋色,也在这边砌出一间房。双方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冲突。熊家最初没怎么在意,他们占上风已成习惯,没想到这回碰了一个硬茬,谭娭毑把长发放下来,坐在天井中,说,要在这里动土起屋,先得从我这这老婆子身上踏过去,我丈夫是老红军,儿子是志愿军,都牺牲了,我也活够了。谭娭毑说这些话时,昂首挺胸,银发飘飘,凛然难犯。
听说,谭娭毑的孙媳妇在背后当军师,而谭娭毑则是先锋大将。
熊家退缩的历史纪录,就是从这一回开始。
后来,天井就一分为二,熊家唐家各分一半。
我迎着谭娭毑的银发走过去,听到我脚步声的谭娭毑抬起了头。虽然我站着,她坐着,我感觉她在俯视我,而我在仰视她。
我笑着喊了一声谭娭毑。
谭娭毑站起来,定睛看了看我,也笑了:“这是头几年住这里的小强么?”
我不能不佩服这位九十多岁的老人的记忆力。
“是我,您老……身体还健旺?”
“还行……就这个样子……”她忽然有些吞吞吐吐。
我正疑惑间,一个女人从屋里出来了,“啊,是小强啊,你怎么来啦?”
是谭娭毑的孙媳妇。
“许久不来了,来看看。”我说。
“难得你还记得这里……可惜这里,如今这样子了……”
“他们都搬走了吗?”
“是啊,他们都搬到南桥新村去了。”
“你们怎么没去呢?没分到房?”
“分到了,可我家是两代烈属呢……”谭娭毑说着,她的孙媳妇打断她的话说:“唉,主要是我家娭毑身体不好,去不了那么远……哦,你喝茶么?”
我说谢谢,不麻烦了,我只是随便来看看,时间有限,我还得赶回学校去。
临走前我问,前坪那盆吊兰是谁的,她们说也不知谁丢在这里了,我说那我拿去了,她们说拿去拿去,现在谁还管这个。
我把吊兰放到寝室的窗台上时,刘红旗过来了,我便问他是不是已经开始进攻了。他回答说,挺不错的。我问,你是说进展挺不错吗,他说,不,说这吊兰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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