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郁桐跟着刘靖初回了家,终于洗掉了满头的泡沫,他还借了他宽大的衬衣给她换。衬衣太薄,他怕她着凉,又拿了一张薄毯出来,直接扔过去,把她从头罩到了脚,她看上去像个站着的幽灵。
“披着吧,别带着感冒上班,吓跑我的客人。”
郁桐那晚不安分的心跳一直没有缓下来过,她披着毯子在刘靖初家里走来走去,就是睡不着。
半夜他口渴起来倒水喝,发现客房的门还开着,因为正对着阳台,他能看见她赤脚站在阳台上,毯子扔在旁边的藤椅上。她只穿了那件衬衣,风把衬衣鼓起来,大得好像能塞两个她,她像个瘦瘦薄薄的纸片人,怕是风再大一点就能把她吹跑了。也是奇怪,她就那么站着不动,画面也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美感,比黑夜更容易令人心软。
他敲门问:“郁桐,这都几点了,你还不睡?”
郁桐笑着转过身来:“老板,我睡不着,我们聊天吧?”
有那么一个瞬间,刘靖初犹豫过,是不是事情过去了就不提了,但他最后还是没忍得住说:“其实,昨天白天我见过唐柏楼。”
郁桐一听,手指轻而急地点敲着阳台的栏杆,问:“呃,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是的,得知是唐柏楼出面压住了盛骏威,刘靖初的心里是翻江倒海的。
唐柏楼把事情说出来,无非是因为自己在郁桐面前憋了气,想找个出气筒,又正好碰见刘靖初,所以故意奚落他,说他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情还得一个小丫头替他操心。他也确实觉得颜面无光,当时脑海里面的自己好像飞到了郁桐面前,把她狠狠骂了一顿,诸如“你觉得我很没用吗”、“谁准你自作主张的”之类,但是,再想想,她的苦心和善意,岂能用来被指责?
他叹气说:“换作是以前的我,骂你一顿不说,还会直接把你炒了。”
郁桐问:“以前的你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刘靖初看了她一眼,黑暗中,她的眼神晦暗不明,带着一种跟她言语间的天真不相符的深沉:“现在是我问你,我同意你转话题了吗?”
“哦。”她有时候嘟着嘴“哦”一声总是能给人一种乖巧又傻气的感觉。
刘靖初问:“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你跟唐家人的关系?”
这也在郁桐的意料之中:“他都说了?”
“说了。”
“那你会讨厌我吗?”
“都说现在是我问你。”
“哦。其实也不是什么隐瞒不隐瞒的,只是觉得没有说的必要吧。我妈妈跟唐家的关系比较深,我呢,浅得很……”
“唐柏楼说,你很讨厌他?”
“呵呵,唐柏楼这个人偶尔还是会展露一下他的优点的,至少他说了实话。”
“我都不用问你为什么讨厌他了,他那个人,没什么值得喜欢的。”
“不是简单的讨厌他的性格或者人品,我是怕他。”郁桐认真地看着刘靖初,“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不停地打工吗?”
刘靖初问:“为什么?”
郁桐说:“因为我始终觉得,唐家不是我妈妈能待一辈子的地方。总有一天,她会失去现在的一切。我们不能依靠唐家,只能靠自己。我怕那一天随时会到来,所以时刻都做着迎接的准备。”
刘靖初的眉头忽然皱了一下,他是在哪里听过类似的说辞呢,为什么觉得有点耳熟?但他又想不起来了。
郁桐又问:“那我现在能问你了吗?知道了我跟唐柏楼的关系,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刘靖初坦白地说:“有那么一个瞬间吧。”
郁桐忽然不说话了。
刘靖初又问她:“唐柏楼有没有告诉你我和他之间发生过的那些事情?”
郁桐说:“他只说你以前恨他恨到差点拿刀子捅他,别的就没有说了。”
刘靖初说:“是啊,要不是有人阻止了我,我可能就真的去找他拼个你死我活了……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应该就不能坐在这儿和你聊天了。”
郁桐好奇地问:“你为什么那么恨唐柏楼?”
刘靖初若有所思,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算了,反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过去就不提了,你知道我跟唐柏楼不和就行了。”
郁桐眼睑轻轻一垂,低声说:“还是你不想跟我聊了呢?”
刘靖初看了看她,笑了,说:“我都说了,就是一个瞬间,我真要是讨厌你,今天就不管你了。”
郁桐一脸认真地说:“但愿你说的是真的吧,我真的希望你不要讨厌我。”
刘靖初问:“为什么这么说?”
郁桐说:“因为这个世界上喜欢我的人本来就很少了,如果再多一个讨厌我的人,我会觉得自己更可怜。”
刘靖初突然有点不知道做何表情,就愣愣地看着郁桐。
这是第二次吧?这个女孩子声音柔柔的,表情也淡淡的,只是说一句好似平实的话,却让人感觉那么不平实,还会在他心里敲击一下,令他好一阵唏嘘。上一次,她说习惯了,他就一直没忘掉。
阳台上没有茶几,只有两张藤椅并排挨在一起。后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郁桐也不知道。她只记得她睡着之前还在跟刘靖初说,她外公外婆还在世时,家里就有这样的老藤椅,两个人有时也不怎么说话,就一人一椅地坐着,阳台外是夕阳,阳台里的人白发苍苍,画面安静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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