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正心语气渐冷，仿佛沉浸到血与火的回忆中。
“我和你娘为躲避战乱，一路向西到了襄阳，那时襄阳还是晋朝的土地。却没想到没过多久，苻坚匹夫又兴起十几万大军，令苻丕、慕容垂、姚苌、慕容暐等大将兵分数路，攻克襄阳！苻坚老匹夫下令迁移数万青年壮丁填关中，可怜你娘刚刚生下你三个月，却要长途跋涉，远赴秦国！你娘身体本来就弱，生下你已经要了她大半条命，又一路劳顿翻山越岭，就犯了月痨病，活活累死在路上！”
林正心说到此处已是满眼泪光，愤恨难平。他所说的迁移壮丁填关中，是战时的一项人口策略，因为连年战乱、饥荒，各地人口锐减，而国家要有人从事农耕、充实兵源，都离不开人口，所以人口是一种战略资源。苻坚南征北战，每征服一地一族，都要将一些青壮人口迁到关中地区，那里有足够的土地可供耕种，离长安近一些也便于管理。同时也会将氐族的豪帅外迁到各地，一是有利于镇守各地，二来促进各族融合，只是很多本族豪帅却并不买账，官位本来就不多，苻坚却重用汉人、疏远本族人，尤其是对汉人王猛十分信任，委以丞相的重任，因此就有了后来的苻氏宗亲叛乱，史称“五公之乱”。
林正心继续道：“秦军甚至不愿意停留半日，等我将你娘好好安葬！我只得在路边荒地挖了一个土坑，草草掩埋……可恨我从前只读书不修武，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那时你嗷嗷待哺，而我只能忍着丧妻之痛，像牛马一样被人赶往秦国！那时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修炼武道，为你娘报仇！”
一个丧妻的男人独自带着数月大的婴儿，身心所承受的煎熬非亲历者不足以体会。
“路上缺衣少食、风吹雨淋，你已经奄奄一息。看护移民的军官屡次威胁我把你扔掉，以免拖累行军的速度，周围有不少同路的流民也好言相劝：‘再这么走下去，孩子恐怕保不住，不如在沿途找个村庄，送个好心人家’。万般无奈之下，我将你送给了路上一户村民，并央求他们，如果养不活，也请给孩子找个去处。”
“后来，我跟随流民到了长安，被编入军户，为苻坚卖命……可笑我因为这个人而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却还要为他卖命！在一次战斗中，我趁乱逃离了军队，四处游荡时，遇到了王佳师兄，他是楼观道弟子，因可怜我的遭遇坎坷，引荐了我修道，我虽然灵根资质不佳，但好在楼观道修炼更看重推演数术，修的是观星望气、见于未萌之事，我终于见到了复仇的希望！所以悄悄地在长安城潜伏下来，扮成一个独眼瞎子，静待时机。”
原来父亲竟然和王佳道长是师兄弟关系，更没想到父母跟苻坚还有这段恩怨。
“我后来安顿下来，得以离开长安，也回到过当初将你送人的地方寻找过，但那个村庄早已空无一人，自然也再无线索可以寻找到你。我从此彻底断了牵挂，一心为你娘和你报仇雪恨！”
林凡听着听着，泪水就模糊了双眼，为从未谋面的“母亲”，为心中凄苦的“父亲”，为身似浮萍的“自己”。
他现在才突然明白道安大师当日对他和苻坚所说的“今日种种，莫非前缘。二位谨记以宽大慈悲为怀，不执于过去，不畏惧将来”是什么意思。
道安大师早已知道他和苻坚的前缘，是要让他们宽大为怀，放下这段旧恩怨！当初苻坚攻取襄阳，一是因为襄阳乃是战略要地，二来正是因为道安大师在襄阳弘法。道安大师佛法精深，德高望重，苻坚视其为“国之重器”，所以攻取襄阳后就将其“请”到长安，虔心供奉。
父亲将他送给了一户人家，想必这户人家也无力养活他，又将他送到了清心观，能给他找个去处，没有随便丢弃，已经算是非常善良的人家了。
林凡在懵懂无知中，栖身青莲峰清心观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已经算是很幸福的。最苦的是父亲，虽然活着，却忍受丧妻离子之痛，背负巨大的仇恨。母亲虽然早去，但离开这个残酷的世界未必比留在这个世界更加不幸。
林正心抹了一把泪，继续道：“好在老天开眼，让我们父子在此时此地团聚！正好齐心协力为你娘报仇！对了，还没问问你这十多年是怎么过的，如何来到长安的？”
他自从修炼楼观道的法术，就隐约知道长安是因果汇聚之地，却看不清到底如何，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等到儿子！儿子转眼间已经从襁褓小儿成长为英武的少年，真是造化弄人，令人感慨万千。
林凡：“我是在君山清心观被收养的，修习了一些武道。现在正在宫中，和师弟林凡一样是禁卫军金甲卫。”
“金甲卫？！岂不是天天要保护苻坚老贼？”林正心皱眉道，脸色非常难看。
林凡：“没有，也不是天天接近他。我和师弟算是方外之人，天王并没要求过多杂务，只在有需要时为秦国出力。”
“什么天王？！不过是个竟然妄想窃取天下正统的贼子！”林正心没想到，刚相认的亲儿子竟然给大仇人当了卫兵，命运真是会开玩笑。但转念一想，又道：“你出入宫中，到底是有更多机会接触苻坚，若是能借机要了老贼性命，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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