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卿坐在床边，隔着水晶珠帘，看见秦允游莫名其妙冷着脸，他道：“乐灵的事已经够让人烦心了，你又犯什么癔症？”
秦允游挑开珠帘走进内厢，褪了外衫，扯掉白玉腰带，把靴子蹬了，爬上了床，闷声闷气道：“今天轮到我暖被窝。”
甄卿捂着腰，看向秦允游笑道：“你刚才什么意思？什么叫抱了他就受不了你？”
秦允游鼻腔里发出“嗤嗤”的声响，翻过身看着甄卿，答非所问：“我已经呈上谢恩表，以后不再侍候娘娘。”
甄卿微微蹙眉：“嗯？什么时候？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秦允游不言。
甄卿抬腿上床，往他身边一偎，心里犹如明镜，安抚道：“我还没怨你，你先怨起了我。你和羽亭兄没有可比之处，我二人兄友弟恭清清白白，你吃饱了撑的在这儿胡思乱想。”
秦允游身上残留着深秋的寒意，甄卿将他搂进怀中，手掌探到他腰间摩挲：“当初你怎么答应的？入我门中就要听我的话。今日将军就在跟前，你也敢随便招惹，他那九节钢鞭，稍稍用力都能勒断人的脖子，还疼么？”
“不疼了。”秦允游抬眼看向他，甄卿就在自己枕边，一瞬间他的荒唐想法悉数消弥。
秦允游双臂环住他的腰，唉声叹气道：“我不好，我近来太过患得患失……”
秦允游顿了顿道：“哥哥，你辞官罢……”
甄卿正值茂年，正是大展宏图的时候，从未想过效仿贤士辞官归隐：“你几时上奏谢恩表？又怎么突然劝我辞官？出了什么事么？”
秦允游心平气和道：“我平素不喜与这朝堂沾染，天子之地如履薄冰，这两载侍候娘娘，更是小心谨慎。娘娘虽则垂爱，却也让我形如内侍优伶供人取乐，我深思熟虑后，便将奏表呈上。
我想回金陵，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怎好让你就此放弃来之不易的峥嵘富贵？”
甄卿了解秦允游的脾性，将他禁锢在自己身边，只会毁伤天性，他能陪伴自己两载有余，已经不敢奢求。如今他想走，也无可厚非。
甄卿低声道：“你既然已经呈上奏表，便是下定决心……这两载，因为我，你恣意放荡的脾性都收敛了不少。你要是厌倦了，这一趟就和羽亭兄一起回金陵罢，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秦允游道：“哥哥，我不是厌倦了，只是自从粮饷一事，我心里一直惴惴不安，这回破财消灾，下回呢？
前些日子一直为祝乐灵的事儿费心，现在他大哥来了，让他们自家人去纠缠罢。哥哥也该为自己想一想，当真贪恋功名利禄？非要富贵险中求？”
世人碌碌，没有人不爱金银珠宝、不爱高官厚禄、不爱风光无限，尤其是习惯了这些功名利禄傍身，谁会甘心再变回白衣平民？
甄卿这才明白，他一心贪恋秦允游的少年意气，他到底不是真少年。锦衣玉食、尊荣并俱是他竭力所求，也是秦允游最不屑一顾的。
甄卿吞吐道：“我在金陵一无所有，我不能离开……”
秦允游笑道：“你还有我。”
甄卿也笑：“也是。”
甄卿几乎彻夜未眠，秦允游本就不是他手里的风筝，回想起他刚来酆陵那晚，他说他不走，即便这一句话押进去世世代代，他也不走。如今还是要走了。
原来风流恣睢之人，生性如此，即便他的父亲没有遭遇事故，想必他也不愿意沾惹庙堂，毕竟这两三年的熏陶，丝毫没让他回心转意。
秦允游尚且年轻，离开甄卿，还会遇见许多甄卿；可甄卿离开秦允游，怕是很难再遇见一个秦允游。
甄卿舍不得，却找不到一个恰当的理由挽留。
他也想不明白，当初祝乐灵犯了事，秦允游能和自己患难与共，如今日子安稳，债务负担也逐渐减轻，秦允游怎么突然要走了呢？
是不想再伺候权贵？还是不想再踏足王城？亦或是厌倦了？
他说是前二者。
酆陵第一场冬雪落下的时候，秦允游和祝羽亭一起上了马车。
甄卿循着车轱辘在雪地上留下的痕迹，目送马车离开甄府的地界，站了许久，风卷着细雪刮过面庞，他没能等到秦允游挑帘回望。
甄卿有些冷，走回府中，路过祝乐灵的房间，他推门走进去，只见祝乐灵坐在圆桌旁埋头读书，红绡在哄孩子。
甄卿走过去说道：“羽亭兄今日离开，你也不肯去送送他，手足兄弟，何至于此？”
祝乐灵抬起头，尽管大获全胜，神情依旧落寞：“大哥走了……”
甄卿微微颔首：“走了，允游也走了，明**带着妻儿搬进花府，以后好好过日子罢。你也别伤心，羽亭兄说的都是气话。”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宴席把平日的热闹放大数倍，宴席散了，平日的落寞也被放大数倍。
这是甄卿第三次和秦允游分离，前两回是他离开，秦允游或翻墙逾舍或不远万里来找他，这回是秦允游离开，似乎没有盼头了。
甄卿过回原来的生活，这日下朝，他和花君虞并肩而行，闲话道：“花兄，昨日我入未央宫讲学，回来途中听太史令说起天象，太阳里有黑子，是不祥之兆，今日早朝大王怎未提及此事？”
花君虞略有耳闻：“听将军说，大王已经命人卜筮谶纬，想必也无非是旱涝瘟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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