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文学
梦境，也是文学创作的一大主题。梦境的恍惚，肌理充满的幻象、隐喻或者暗示，是与文学相通的。
词典上这样解释“梦”：梦，是一种主体经验，是人在睡眠时产生想象的影像、声音、思考或感觉，通常是非自愿的。这样通俗易懂的解释，大有安慰之意，多使人容易接受且心安理得。人睡着时，类似于禅定，但又不是绝对的空境，那其中活跃的东西，那不知来源的东西，恍兮惚兮地整夜神游于心魂中，令人把握不住，琢磨不透。梦的奇异像帝之初，从古至今大多人都不敢小觑它。中国古有《周公解梦》，西方近有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这些典籍都试图探究梦的面孔和启示。但梦就是梦，梦要让人如此轻松地破解，梦也不就是梦了。
既然梦“通常是非自愿的”，所以我宁愿相信：我多数的梦，是一种神秘的暗示力量，它给予写作一种神启。为此，我床头常常备下笔，并记下了梦中种种境界。那是一种清醒状态下不可企及的创造力量，多让人深思、沉溺、恐惧与战栗。
许多文学作品都是写梦的。唐代诗人杜甫写过《梦李白》，梦，让杜甫怀念大兄的情意实实在在跃然诗中。“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这格调孤傲高古的句子，让人感觉到了二位高手的惺惺相惜。浪漫主义气质的李白写梦就更大气，其《梦游天姥吟留别》，幻象的力量奇异且强大。李大师仿佛出神入化了，或者他真的看到那一切。梦，还能让人在梦中写作。英国诗人柯勒律治居然梦见了几百年前忽必烈汗的宫殿，他在梦中作诗，醒来凭记忆迅速写出五十余行，后被惊吓，而仅剩下了遗憾又诱人的断章。这样的梦有点通灵，谁也说不清其中原委，诗人称之为灵感的说法比较多。
博尔赫斯在小说中写过一个奇妙的梦——《双梦记》。这小说改自《一千零一夜》，讲述的是一个破产的埃及人相信自己的梦，去波斯寻找自己的财富一事。埃及人被误当为小偷抓起来，地方长官听了他讲述的梦后，便嘲讽地对他讲述了自己的梦。埃及人回乡后按照那梦中的指点，竟然在自家后花园找到了那笔宝藏。这小说似乎竭力在证明梦的奇异和可信度。梦，就是这样神奇，它是可解又不可解的，大有“蝴蝶在亚洲扇动翅膀，非洲就掀起一场风暴”的意思。凡人说是巧合，略解雅意的人干脆认为是玄学。在作家中，博尔赫斯肯定是对梦最着迷的一位，他在诗歌《梦》中写道：“去到梦境当中，不是／人的记忆所能及。／从那个深沉的境地，我挽救出一些／我所不能理解的遗物”。同时，他也对梦困惑，不解于其中的神奇。
谈到博尔赫斯玄思冥想的气质，我还想到美国小说家兼诗人爱伦·坡。爱伦·坡的小说仿佛就是一篇篇的梦。情节诡异，幻象逼人，行文里不可思议之事的演进，会让人喘不过气来。博尔赫斯小说中对古怪题材的嗜好，对幻想的热爱，对知识的说教，对死亡暴力等的书写，就多受爱伦·坡这位现代派鼻祖的影响。但神奇的镜子、分岔小径和迷宫，让博尔赫斯构建了一个独特的自己，同时也创建了他的作家父辈——爱伦·坡。
诗人W·B·叶芝也是对幻境着迷的人。他在《幻象》一书里，详细地建立了庞大的通灵体系。这是一个梦幻般的象征世界，他试图借此来理解世界。据说，叶芝自己也通灵，并能招来多年前的亡灵。叶芝的小册子《凯尔特的薄暮》，那里面有许多小精灵，还记述了一些招魂情景。读这本书时，许多场景让我猜想是源于他的梦境，当然，这是最简单的理解，神秘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呢？叶芝的象征主义诗歌也得益于他的幻境，梦幻让他在自己的诗歌中直逼坚实的存在。
西方人在不断地为梦建立自己的理解体系。梦在弗洛伊德那儿几乎上升到了哲学层面，包括这前后的哲学家们如柏格森等对直觉、潜意识、无意识等的研究。在古中国，庄周的梦多了玄学味道，“庄周梦蝶”，到底是轻盈的蝴蝶梦见自己变成了庄周，还是庄周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呢？这里除了表述“万物齐一”的大道，亦有世界的不可知性的感慨。佛教对梦的讲解和来源划分颇细：有日常的、病理征兆的、神示的等等。佛家讲“色空”，其实也等同于世事如梦，一切无常。中国的梦，多的是宗教和哲学的蕴含。中国古人因此也多“人生如梦”的感慨。李白醉酒时就写下“浮生若大梦，胡为劳其生？”的诗句，以此来感叹时间的流逝和人生的无为。
梦和现实有多大的差距呢？这实在不好说。我私下认为，从人生的起点看，现实就是一切，实实在在的，梦绝对没有立足之地。如把仅有的一点理想，权当作梦看，梦是在伴随我们欣欣地走。可又有几人能将这梦做到底？从生命的终点看呢，情况会反过来，人一生那必然的不可扭转的一切，不就是梦吗？而这梦又瞬间即逝，来不及回味和后悔，更何况人的梦中之梦？对现实与梦的疑惑和解析，会上升到“唯物”和“唯心”层面。其实，二者没那么对立，我相信梦与现实没有界限。某种程度上，再激烈一点说，梦可能比现实还要真实，而且这个观点我可能不知重复多少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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