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不大，通风也做的一般，只是布置得很温馨，暖色系的墙纸和沙发在灯光下泛起绒绒的毛边。这儿应该住着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两人牵手亲吻的相片挂满了屋子，细碎的装饰填满了空隙，鞋柜的花瓶里还插着一只娇艳欲滴的玫瑰。
与记忆里那个逼仄又闷热的地下室，简直是天差地别。
荆棘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好奇地打量起来。
他的目光如有实质，穿过透明的门帘，陈旧的风铃，发黄的沙发，拂过挂着相框的墙壁和束着满天星的壁橱，最后轻飘飘落在复古吊灯下的餐桌上。
荆棘有些恍惚。
耳边响起不知是谁的声音，说着些含义不明的零散词汇，如同被打碎成一瓣瓣的玻璃镜片，折射出四散而逃的人影。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潮水般缓缓褪去，老旧又斑驳的墙壁复又出现在他面前，方正的台几被地上扔着的零食包装袋取代，餐桌却凭空宽了一倍有余。
……桌子上应该放着电脑的。
荆棘目不转睛地盯着空荡荡的餐桌，格子桌布淡雅温馨，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可荆棘却觉得无比违和，那份温暖下的空洞和寂静让他浑身发冷，牙齿不自觉开始咯咯作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去训练室。”
一本沉重得像砖的物体骤然被塞进怀中，瞬间拉回了荆棘的思维。青年茫然无措地抱着笔记本站在原地，呆愣地看向同样抱着笔记本的黑发青年。
啊，是队长，荆棘呆呆地想，他叫我去训练室呢，是哦，该打韩服了。
训练室。
荆棘咀嚼着这耳熟能详的三个字，眨眨眼，顷刻间热泪盈眶。
他去过很多训练室，他人缘好，每个俱乐部他都转悠过。可属于他的第一个训练室，其实只是一个地下室里摆着的简陋长桌。可如今连这张桌子都随时间而消失不见，在不知道哪个垃圾场的角落里腐朽成灰，唯有面前站着的这个人，看着他的目光一如往昔。
那瞬间他发现岁月没有在那人脸上留下阴霾，仿佛这么多年的高峰低谷于他并无一丝撼动。而自己则如同大梦一场，过往种种如雾里看花，连喜怒哀乐都失了颜色。
从决定退役开始，荆棘就突然摸不着自己的情绪了。他不觉得快乐，也不觉得解脱，同时，他也不觉得遗憾，不觉得悲伤，好似灵魂从身体里挣脱出来悬在半空，冷冷地俯视那个行尸走肉一般的自己。
背台词、签合同、订机票。
训练赛、打直播、请喝酒。
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对，如同一辆没有乘客的火车在既定的轨道上呼啸而过。
可荆棘就是觉得很空，空得他回首打职业的几年，竟记不起自己最开心的是哪一段时光。主持人问他的时候，他明明应该按照台本回答DN或者UPL的，不管哪个自己都有一堆俏皮话可以说，都有一堆糗料可以爆。
但他突然就卡住了，一股莫名的情绪鱼刺似的横亘在他的喉咙里，让他痛的几乎弯腰。他张了张嘴，气流在喉管里嗬嗬作响，以至于他不得不揉着鼻子掩饰自己的失态。
“一定要说真话吗？”他笑着反问。
我可以说真话吗？又有谁稀罕听真话吗？
·
“台式不方便，我就带了两台笔记本。”萧冉轻描淡写地将笔记本搁在餐桌上。
他没看站着跟木桩似的荆棘，自顾自地打开电脑，点击客户端，视线始终没离开屏幕：“你今天最后一局打得不行，要不是你们队ADC撑着就被反扑了，给你个机会，打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终于抽空抬起头瞟了荆棘一眼，道：“我打ADC，你可以中吗。”
萧冉把耳机线插上，登录界面的声音立刻消失，屋子里又恢复到最初的万籁俱静。
半响，旁边传来笔记本磕在玻璃桌面上的轻响。
“可以。”
·
荆棘刚跨出门，就看见一道倚在墙边的黑影。
单烟抬起头，乌黑的瞳孔直勾勾盯着来人。他穿着深色的运动装，整个人如同被夜幕重重包裹起来，露出一张极白的脸，被颊边的碎发衬得毫无血色。
而走廊里感应灯太过微弱，暗淡的灯光颤巍巍飘下来，两人无言对视，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
荆棘一直觉得，单烟是只在深渊里摸爬打滚的野兽，贪婪地吞噬掉所有的光，却永远不知餮足。他的欲望和野心一样蓬勃生长，不加掩饰，像一只偷偷爱慕狮王的年轻雄狮，既希望在战斗中咬断萧冉的咽喉宣告胜利，又忍不住将那块喉骨含在齿尖细细碾磨，肆意求欢。
荆棘其实不太喜欢他。
这个人的侵略性太强，肖想得还是自己一直奉若神明的萧冉，理直气壮甚至不打算作丝毫掩饰。可他笑惯了，也不擅长给人难堪。于是队伍里明面上跟单烟关系最好的竟然是自己，荆棘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荆棘以为自己将这些小心思掩藏得很好，可当单烟乌沉沉的目光望过来时，他才发觉，其实单烟早就知道了。
单烟的确是只兽，强大、敏锐、又危险。
可他还是在荆棘的最后一场比赛上，用尽全力将局面扳了回来。那是一局即便输也能很漂亮的游戏，所有人的精疲力竭，只有他全神贯注地寻找那一丝微弱的翻盘点。那场比赛拖了一个多小时，隔壁的都打完了第一场，单烟操纵的薇恩才在被集火之前，A掉了最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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