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烟睁开眼。
入目是一间烟雾缭绕的屋子。
又来了。
单烟熟练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撑着下颌看向邻近位置上正全神贯注盯着电脑屏幕的少年。少年戴着黑色的耳机，衬得脸颊愈发白净，眼神里还没有很久以后历练而出的那种凌厉无匹的气势，相反，澄澈又温软，就算屏幕黑白下来也只是无奈一笑。
2011年年末，年味还很浓，玻璃门上贴着敷衍了事的红色窗花，一排排机子大大咧咧将原本面积就不大的地方分割得七零八落，更显逼仄。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烟味，键盘敲击声不绝于耳，中年发福的老板趴在柜台上昏昏欲睡。
这是间一小时网费一块五的“黑网吧”。
入座率其实不高，正值年关，街上冷冷清清半个人影都见不到。往常这个点正是门庭若市的时候，鱼龙混杂人声鼎沸，仿佛一转身就能撞到左青龙右白虎的寸头社会哥，但现在只有几个重度网瘾患者在这里噼里啪啦敲键盘。
咔
很轻很慢的声音，似乎是有谁吃力地推开了门。
一团裹挟雪粒子的冷风趁机涌入，原本就不怎么暖和的网吧又生生掉了几度。
“老板你把窗子关好行不行啊！”不知是谁被冷风吹了个透，大声抱怨道，“这么冷连暖气都不开，到底还做不做生意了？”
老板费力地撑起直往往下坠的眼皮，眼睛还闭着吉利话就脱口而出：“诶诶这就去这就去关，祝您新年万事如意一切顺心，就别和我这种小生意人计较了。”
那头又催促了几声，老板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正对上了刚把门关上的男孩，被惊扰了好梦的怒火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不耐烦地嘟囔道，“怎么又是你，”他嫌弃地看了眼男孩手上还散发着热气的盒饭，背上大得能拖地的麻袋又脏又破，脾气就像毫无征兆爆发的火山，一发不可收拾，“谁允许你进来的！”
“乞丐也能随意进别人家门了？带着你的垃圾袋给我滚出去！”
男孩低着头不说话，曾经他会羞惭地掉头离开，后来学会忍着羞耻像颗钉子一样砌在原地，唯有颤抖的拳头和眼睫毛能显露出他的不安，如今他已经修炼到充耳不闻的境地，仿佛那些大声的谩骂和恶毒的诅咒都被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罩子隔在了身外，无关痛痒。
老板的声音很大，中年老男人的声音尖起来比楼下泼妇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这一屋子人都戴着耳机，刻意忽视下就仿佛一屋子聋子，再大的噪音都可以漠不关心。
单烟听到了，听得清晰而刻骨，甚至可以在心里帮老板把辱骂接下去。
但他没有回头，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身边正全神贯注敲击键盘的少年。
少年抿唇，碎发落在颊边，眼神专注又热烈，鼠标右键上的手指快得几乎能看见残影。倏然他长舒了一口气，摘下耳机，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像是一把在震颤中逐渐恢复平静的长弓，静静地倒在电竞椅上。
“......我说话你听见没有！非要逼着我动手是不是？你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贱种，就算我把你打死也不用付一点钱！”
少年的脸色几乎是刹那就变了。
他猛地推开桌面，站起来朝柜台边走去，果不其然看见了那个低着头的瘦小身影。
“闭嘴。”
老板就像被掐住了喉咙，脸色涨的通红。
“谁让你说他了？”少年大步走到男人面前，将男孩拉到自己身后，直视老男人浑浊的双眼，“是我让他来的，我看谁敢把他赶出去！”
老板欺软怕硬一辈子，做小伏低比仗势欺人的时候多多了，当下就低眉顺眼了起来：“这不是为了大家着想嘛，这一进一出的多冷啊......”
少年冷着脸：“用不着你说，”他将一张百元大钞拍在柜台上，冷声道，“开暖气，然后再开台机子。”
老男人笑的见牙不见眼，忙不迭地把纸钞往怀里揣：“当然当然那当然，诶小哥，未成年人双倍计费啊。”
少年已经拉着男孩走远了。
男孩一语不发地跟着青年，一路顺道收来的空饮料瓶都放进身后的麻袋中，然后将一直捂在怀里的盒饭放在少年的台子上，转身就要走。
然而迈了两步又回头，忍了又忍：“你不如直接把钱给我。”
少年噗嗤一下笑出声：“忍好久了吧。”
“......”男孩紧紧抿住嘴唇，撇过头往前走，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红晕。
“诶，小姑娘啊你，”少年将人拉住，语气带着一点调侃和无奈，“这么不禁说。”
开了暖气的屋子温度渐渐上升，小孩的手也没之前摸着那么冰了，少年将人拖到旁边的位置上安顿好，恐吓道：“我为你开了暖气还计双倍网费，一分钟也算一小时，你自己算算多少钱，现在出去就是打水漂，捡一天瓶子都挣不回来，自己考虑吧。”
男孩闻言身子一僵，不再挣动。
少年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对，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他边说边把盒饭打开，顺道掰开筷子递给小孩，“吃吧。”
男孩抬起头望了他一眼：“这是你买的。”
少年敷衍他：“我已经吃过了。”
恐吓，“小孩子一天吃一顿会长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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