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王兄才是亲兄弟，王兄决不会舍弃我。”在等待重逢的每一日，他无数次默想，但当他念着这句话与曦君相见时，曦君却显然没有为他的到来而感到高兴。
记忆中的宫殿全部化为废墟，一路上满目荒凉，太子曦君却似毫无改变，立在长阶尽头对他微一点头，那雪白衣袂被风卷起，似欲乘风而去。
他全身绷紧，每踏前一步，都仿佛是跨过时间的茫茫洪流。而楚均瑶立在曦君身后对他微笑，手里拿着曦君的氅衣。等稍近一些，他马上察觉五年后的自己已经能和王兄并肩而立，不需仰视。
“殿下…”楚均瑶把墨色氅衣披在曦君身上，在他们靠近的一刹那，他好像听见楚均瑶伏在曦君耳畔说了什么，但那声音太轻，马上被风吹散，而他还是离得太远，总是无法听清。
他只第一次意识到姜王都的春光，原来是那样的单薄而轻盈。
那几日正逢休战，曦君每日领他一起巡视军队、处理政务，如幼时一般，他们起卧都在一处，他渐渐放下心来，央求曦君替他拒婚，曦君也似乎不疑有他，马上答应下来，同时将备好的草药交与他，命他带回蜀中。
“这些妖魔甚难处置，战后恐有大疫…”曦君拍了拍他肩膀：“将这些带回去，劝父皇做好准备。”
“阿毓会的。”他如幼时一样去扯曦君的衣袖：“等王兄打了胜仗一定要马上来看阿毓，王兄不在的时候，阿毓已经长大了，王兄都没有看见。”
少年牵衣惜别的场景还宛在眼前，戎马倥偬，似只一眨眼，那瘦小身影便已拉长长高，曦君伸手要如幼时般摸他头发，想到毓丹已是成人，又生生忍住，只轻声安抚道：“等王兄打过这最后一场胜仗就回去陪阿毓。”
“嗯…王兄还欠了一百个故事要讲给阿毓。”毓丹终于拉住曦君衣角，用力攥在手中，如同握住一片承诺一般。
王兄，我理解你为何违背承诺，我原谅你，你是不是会偿还更多？
“阿毓……”曦君接过他手中断弓，把他从回忆里唤醒。他反手勒住断掉的弓弦，反问道：“既然如此，王兄又何必亲临此地？难道王兄可以在此私藏兵器，使臣却不能奉命巡阅？王兄可知父皇的使臣连上奏疏，一共为王兄列了几道罪状？父皇寿诞在即，王兄那孝经，却是还未抄完。”
王兄的书法也是世所赞誉，便是想要他人模仿代写，也是实在困难。
想到幼时曦君仔细查看他写的课业，一字一句认真批注的神情，毓丹又露出那乞求奖赏的神情：“王兄不必忧心，那些奏疏，除我之外，自然没人看见。”
曦君的回应同他所想并没有太大差距，他依旧毫无动容，好似那些种种罪状写的并不是他，这毫不奇怪，仅仅凭着几封奏疏，怎么可能撼动姜朝神剑在朝中的威望？而对这番言语，曦君也好像早就准备了回答：“少府令督察武备制造，依律掌管天下兵器，阿毓来此处自然并无不可。”
掌管天下兵器，是否就能掌握王兄这柄姜朝神剑？毓丹心念百转，去岁曦君称病，将朝政托付他与其余重臣，又请诵帝顺势下旨将少府令一职封赏于他。少府监察百工与天下冶炼，本由曦君暂领，如此一来，依姜朝律例，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可与军中将领往来。
他从袖中拿出一卷缣帛，那上面火痕宛然，似是由人从火中救出，将缣帛展开，借着壁上的火把查看，却是前朝所传的甲胄图录，他端详着曦君的神情道：“前朝冶炼之术比之如今自然远远不及，但三百年前适逢妖魔作乱，为抗邪祟，也有异士曾改良甲胄，以求庇护士兵。成效虽微，却也被记录在册，如此这等图录藏于学宫之中不见天日，未免可惜。”
火焰的光芒跳跃在曦君，似乎更加的明亮与锐利，他微微点头：“此等甲胄不足对抗妖魔，若战场之上用以对抗晋北巫术这等凡人之力，却是可能。”
见他点头赞同，毓丹心中更加期待，室中寒冷，他紫衣银冠，似全然不觉，只将身上披风解下，披在曦君身上，道，又道：“昔日王都被困之时，未免书典遭劫，陈司正率部分学生护送书籍随诵帝南行，这甲胄图录也是因此得以存世。而因这一举动，陈鸿虽被人称赞心有大义，却也被人讥讽南逃而去。”
墙壁上用以固定火把的铁环突然松动，那火把直直掉落，曦君冷冷皱眉，将它接在手中：“父皇当时决意南巡，陈鸿又能有何办法？不过是这些人，没有胆量怪罪天子，只敢问责学宫小小司正罢了。”
“他们不敢如此，王兄却是毫不畏惧。”毓丹注视着他的面容道。
他话音方落，曦君身后猛地炸起一团火光。
大地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灵响寺的和尚看见太子曦君怀中抱着一个人满身鲜血地掠进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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