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随要问他什么?
京畿之地的解元,当朝大员之子,要问他这个非议满身的魏王正君什么?
心思急转之下,盛长安几乎以为谢随要质问他为何隐藏身份,可他信谢随有分寸。
就像谢随站出来的时候,尽管盛长安不解,也没认为他是遂了魏王的意。
只是没想到,谢随竟要问他,还是请教。
“可。”盛长安点点头。
谢随昂首望向他,道:“在下闻正君所言,颇有收获,因而也想问正君,在您看来,流民算是什么?”
盛长安一怔。
乡试策论是问的如何解流民之患,谢随这个问题,更深一层。
而他眼中确实有惑,很诚恳地等一个答案。
“若草芥尘埃,虽如此,仍立于天地之间。”盛长安拱手低头,所言郑重,“不可忽,不会无。”
不止流民,每一个人,皆是如此。
有几声嗤笑在秋日楼响起,很轻,却没有收敛住讽意,但盛长安没有心思去在意,他只看着谢随。
“在下明白了。”谢随拱手一礼,眉眼间是明亮的神采,像蓬勃生发的一切。
他生得俊美,三庭五眼齐整,可又有一段寻常齐整人没有的风流,谪仙一般,五官似是精心雕琢过,连耳廓都格外好看些。
笑起来像是春风拂过了冬日冷寂,一切都暖了起来。
盛长安忍不住翘了下唇角。
这楼里别的人怎么看待他的,怎么在心中或背后嘲弄他的,他都不在乎了。
知道谢随并未因身份蔑视他,把他所言放在了心上,足矣。
这是交心。
这时他听得高衔说:“既然没什么别的事,孤就先回府了。”
他扭头看着盛长安,依然亲昵着:“长安,回家啦。”
盛长安觉得恶心,还是亦步亦趋跟上高衔的步伐,走出秋日楼上车。
“很开心是么?”进到马车里,高衔的语气就冷了。
盛长安垂首坐在马车角落,不理他。
“跪下!”高衔喝道。
“腿疼,跪不了。”盛长安淡淡地说,并不理会他的威风。
有本事对着朝堂,对着北疆的夷狄发火去,只会殃及无辜,又在王府里撒气,算个什么?
眼看着高衔抬起手,他嗤笑一声,慢悠悠地说:“三日后千秋节,陛下也会在御花园设宴,半个月后就是重阳,差不多该出城登高秋狝。”
意思是,我不能带伤,你看着办吧。
今上好大喜功,热衷于各种名目的设宴和庆典。
只要收到旨意或名贴,魏王必是要携正君前往的,表示自己还乖,听长兄的,维持着皇室的表面太平。
今上也比较在意自己的这个弟弟,连带着弟媳一起,都不能有异动。
何况千秋节是今上生辰,秋狝,也就是秋日狩猎,也是重大庆典,俱推托不得。
两年多前那场琼林宴,盛长安在王府收到名贴,倍感耻辱,连激怒高衔带着自己作,刻意弄病了没去。
结果宴还没结束,就有大太监拿着太后懿旨,带一群太医侍从驻扎进王府,愣是等盛长安彻底好了才走人。那段时间,高衔看谁脸色都是黑沉沉的。
反应过来是什么时日,高衔自然是没什么办法,再想动手也只能憋着一口气冷言冷语。
说几句话又掉不了肉,盛长安一点都不在意,他只觉车上晃得久了,困。
高衔骂到激动时,一看盛长安靠在车厢上软绵绵晃着,俨然是已经睡着了。
“……”声音戛然而止,魏王爷活似被掐住了喉咙的公鸡,张着嘴说不出话,最后一拳砸扁了坐垫。
装睡的盛长安就心头偷笑。
等回到王府,他就不太笑得出来了。
“孤想觅点清净,就劳烦正君在院子里将就一晚了。”高衔“嘭”一声拉上房间门。
侍女低头站在门外,像一排鹌鹑。
片刻高衔拉开门,拽了个侍女进去,哪里是觅点清净,是发情了还想给盛长安难堪。
盛长安看着紧闭的门,拢了下衣袍,从属于正室的中和居晃了出去。
魏王府占地极大,装潢富丽,是逾制了的,今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为了把高衔关在凤京里。
他是高衔拢在手心飞不掉的麻雀,高衔又何尝不是囚在这富贵乡里,他只是倒霉地成了那多加一把的锁。
只是盛长安不同情他,一点也不。
三年前高衔胜了夷狄还朝,风头无两,却被算计去兵权塞了个男妻,百姓都道他可敬可怜,阴谋家说他功高震主。
那时高衔恨着夺权的兄长,恨着攀附权贵的盛家,恨着满朝堂,什么都恨。可他能报复的,只有羔羊一般送进门的正君。
盛长安被迫嫁进了魏王府,心如死灰,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倔强,被高衔迁怒,很是整治了一阵。
后来处得久了,盛长安念着他曾也是个征战沙场守一方太平的将军,可恨之余,又觉他可怜。
一个失去兵权,一个断绝仕途,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那年岁末夷狄遭了雪灾,犯边很凶,大虞将士守关不利,朝廷吃了前所未有的大败仗,高衔整日关在府里喝闷酒,长吁短叹,深恨时命。
盛长安脾气就软了些,高衔也宠幸过他一阵。
直到盛长安知道高衔被褫夺兵权,是因为杀良冒功。
他斩的根本不是夷狄,而是未被州府收治的流民,功勋盛名和勃勃野心上沾满了无辜百姓的血!
朝廷根本不敢揭发真相,怕引起民间暴动,堕了皇室名声,但也不敢把野心勃勃的高衔放出凤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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