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李赫宰并不会真的蠢到问李东海这个问题。
他知道，强装出来的洒脱其实坚持不了多久。从李东海搬来和他同居那天开始，他就已经恢复了自己本来那副不怎么高尚的样子。
但至少人在这里。
他摸了摸李东海的头，把他的药轻轻放在了餐桌上。
于是等李东海再睡醒的时候，本应该藏在自己外套口袋里的药，就突然出现在了餐桌上。他一看就明白了，赶紧三步并两步地跑到李赫宰面前，抱住人就不撒手。
“错了，以后不吃了。”
李赫宰无奈地笑笑，没推开他，还让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了自己腿上，“刚才本来想发脾气的。”。
“那怎么不发了？我真的很久没吃了，昨天想熬夜，凌晨爬起来去排队的，结果你先去了。”，李东海说完撇了撇嘴。
李赫宰把人揉进怀里没再说话。
“你在看什么啊？”
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李东海抬起头，视线跟着李赫宰一起转向了电脑屏幕。
李赫宰顺手把电脑合上，“没什么，教案而已。”
“哦，那你什么时候也带我去你学校看看呀，我都好久没去大学里听课了。”
“嗯，以后带你去。”
李东海看得出他其实还有话没说，但也没再戳破。热恋是不假，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似乎也没必要把那些无谓的情绪波动都说得清清楚楚。
他怕讨了没趣，索性换了个更重要的话题。
“赫，你下午几点的课？”
“两点。”
“那，距离你去上课还有三个小时。”
“嗯？”
李东海把李赫宰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手牵着他，又贴在他耳边重复了一遍。
“我说，距离你去上课，还有三个小时。”
“嗯？”
李东海显然已经没有耐心再去给他第三次疑惑的机会，用实际行动活生生填满了他最后的休息时间。
末了还在他们的约法三章里加上了新的一条，关于频率。
一切如常。
李东海很快就投身紧锣密鼓的排练，回家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晚，有时候李赫宰想劝他稍微放松一点，但是话到嘴边总也说不出口。
自己既然也教这门学科，自然是清楚当下话剧艺术的大环境的。
太多的年轻人选择从舞台上，一步一步都走向了大荧幕，聚光灯变成了闪光灯，观众变成了镜头，表演也变成了赚钱的工具。而留下来的像李东海这样的年轻演员，一边背负着剧院的光环和前辈们的期望，一边还得抵挡得住外界诱惑，其实每天都过得非常紧迫。
李东海刚开始排练《茶馆》那几天，每天下了台都会躲起来偷偷哭一会儿，总觉得自己跟前辈们的排练，完不成、跟人家搭不上，可哭完了还是擦擦脸，回来老老实实地接着练。
但他很少和李赫宰抱怨这些。
爱人之间，彼此足够宽容和理解很正常。
可有时候，彼此过于心照不宣的“懂事”，未必是一件好事。
到了《茶馆》首演的那天，李东海紧张得要命，比自己第一次上舞台那天还紧张。
他怕自己忘了带道具怀表上台，最后一次走台之前，愣是去找道具组拿了5块儿怀表，在舞台上的各个角落都悉心藏好了，才放心地回了后台化妆间。
下午的时候，很多大前辈也陆陆续续到了剧院，因为这次来了不少明星演员，今天的后台通道也早早地就被封了起来，为的就是保障这“镇馆大戏”的安全秩序。
李赫宰特意提前一个小时出了门，可到剧院的时候，检票的地方还是已经排起了长队。
他挤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犹豫了半天该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李东海，对面的电话倒是先来了。
“赫！！！！我好紧张！！！”
“别紧张！！我到剧院了，你默戏了吗？”，李赫宰把手机倒了个手，贴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默了，等待会儿化完妆我再找个角落默一遍。我好紧张啊！！我会不会出错啊！！会不会突然忘词！！”
李赫宰稍稍退出人群几步，小声地说，“不会的，放心，紧张的话，你就往我座位那个方向看。”
对面像是安心了一点，语气缓了下来，“对了，今天封后台了，你没开车来吧？”
“嗯没开，猜到了今天会封后台。”
“还有，”，对面似乎是有些为难地停顿了一下，“你今天可能得多等我一会儿了。我们得等前辈们先走，观众散得差不多了才能出去。”
“好，那我在门口等你，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李赫宰没再多说什么，趁李东海新一轮的抱怨到来之际及时挂了电话，给他留足了默戏和化妆的时间。
李东海放下手机，深吸了一大口气。
演出准时开始，大幕应声拉起。
舞台下的李赫宰暂时退回了观众的位置。
裕泰大茶馆的50年间，两代茶客来来往往，无数的故事纷纷在这里上演。
舞台上的李东海变成了老四九城里的居民。与过去的表演都不一样，这一次，他终于不再被情绪支配，而是更专注于人物本身。他所展现出的非同以往的自信，让人丝毫想不到就在上台前一个小时他还在打电话向爱人撒娇。他在台上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带着满满的征服舞台的欲望。
寓悲于喜，啼笑皆非。他们这些小人物，在这个茶馆里笑谈人生，哭了笑，笑了哭，见证了时代的兴衰变迁，末了把那些个心酸事，皆付于笑谈之中。
直到最后一位演员说完那句：「再见！」，茶馆儿里的灯光才渐渐暗下去。
幕落，掌声雷动，观众席灯光渐渐亮起。
李赫宰目不转睛地看着正在舞台上正在笑着谢幕的人，李东海也在朝他座位的方向挥手。他突然就记起了第一次在舞台下面见李东海那天。
那天，他还只是观众。
都努力过了。
他不想做感情里的失败者，然而事实却是，一直都是李东海在前面停下来等他。如果不是李东海主动迈出了第一步，也许他现在也还只是一个观众，只能爱得像一个观众。
所以吃药也好、出|轨也好、偷|情也好，什么都好。
哪怕不爱，至少人在这里。
李赫宰在克制与凶猛之间摇摆不定，他无能为力，只能向着舞台，投去一道最炽烈的、毫无遮掩的、满含爱意的目光。
可台上大放异彩的李东海，也不单单只有李赫宰一个人能收入眼底。所以一样炽烈的目光，也不可能只有他才有。
谁又能只爱得像一个观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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