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白让人给叶文熙新做了一身长袍马褂，因为陈茂源要带着他去赴宴，老大哥的六十大寿，天津卫里的帮会大亨和军商名流难得齐聚一堂，叶文熙嫌瘸着腿不够体面，袍子还能藏藏拙。
裕白半弯着腰给他系好盘花扣，问道，“二哥，感觉怎么样？”
叶文熙看着镜子，他不适合穿长袍，因为是个瘦条条的高个看起来像根柱子，这么看来，叶梵生就玲珑了许多，可他人还在灵堂里魂游天外，叶文熙随口说道，“作孽。”
裕白在他身上一笔量，那可是绸缎庄最好的织锦缎子，“哪里作孽？再合身不过！”
叶文熙扣上薄呢礼帽拎起拐杖，“嗯，叫上伐王，走了。”
到了宋宅之后，叶文熙吩咐二人把守在院外等候通报，自己下车去等陈茂源。看见陈茂源被两个人请下了车，他走过去问安，隔着车窗往里瞧，没看见程子芳。
陈茂源在前面走，叶文熙照旧毕恭毕敬地跟在后面，从门口到内庭，不时就有人请“七爷好”，他只是点头陪笑。等到陈茂源进了厅堂跟那些帮会兄弟聚首，他才得了空档。看来他是完全多虑了，宋宅里来客络绎不绝，能踏进天津卫第一大亨家里的，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充其量是个富贾之子，根本不惹人注目，就这样相安无事也好。
叶文熙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他们阿谀奉承互相吹捧，没什么熟人，宴席桌上有果盘子，他就随手抓了一块放进嘴里，看来是对他的口味，他又拿了两块。他无意跨过圆拱门走到后院，宋老大和其他来客的家眷妻小在那里玩耍，还有请来唱大戏的班子正在准备，这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他正想离开，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别碰，那是真的。”
程子芳花旦扮相立在门口，一个小少爷扬手拽他垂下来的头发，程子芳脸上没有表情，单凭着一双吊稍眉眼把他吓得咧嘴大哭，蹬着脚往奶娘怀里扑，奶娘的神情刻薄，抱起小少爷不情愿地欠身福礼离开。
程子芳无话可说，径直向叶文熙走去。他开始并没有认出叶文熙，只是想出去透气，走到拱门前才看清，就在一步之隔顿住了脚，仿佛再走一步就是刀山火海就是万劫不复。
叶文熙伸出手，斑驳的竹影落在他手背上，程子芳窦疑一刻，看他好像要交给自己什么东西便伸手去接。然后叶文熙转身就走了，他踩着阴凉的青石砖，拐杖杵在石砖缝里惹了湿泥青苔。程子芳看着他的背影，手指蜷了又松，松了又蜷，不知道他为什么给自己两块糖果？叶文熙只是看见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蠢到把零嘴儿塞到他手里，蠢到落荒而逃。
叶文熙拿手帕抹了一把脸，回到前院，大院正中央围了一圈人嘈嘈嚷嚷，一个端茶递水的小伙计飞快地从他身边路过，叶文熙因为乱了心神，臊眉搭眼管起了闲事，“怎么回事？”
小伙计燥的汗珠子直往下淌，愁眉苦脸地说，“回爷的话:金四爷和陈七爷骂架，这就要动手了，我得赶紧去通报老爷。”
他说的急，叶文熙也没有听清，低声自言自语，“骂起来了？谁和谁？”
“就是金麻子和陈老七，听说金麻子给宋老大送了件宝贝，你猜什么宝贝？”旁边一个乡绅打扮的阔人露出市侩的嘴脸，眉飞色舞一阵，偏过头在叶文熙耳边说，“双身交 欢的佛像！”
他又摸着下巴说，“都知道宋老大是个信佛的，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拿出这样的贺礼不是找茬吗？金麻子说他的贺礼被人调了包，有人故意戳他的脊梁骨！巧的是，陈老七的贺礼也被调包了，哎呦，寿衣！宋老大差点气昏了头，抄棍子把他俩都赶了出来，都窝着火，可不就骂起架来了！”
叶文熙真不知道有多大的脸才能闹出这样的好戏，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轻描淡写地说，“这俩贼王八主意都想一处去了。”
金钰霖来得晚，来到就听说自家老爹和死对头骂起了架。金钰霖扒开人群往中央挤，就看见两个人都是脸红脖子粗，好在被手下的人拉住了，不然这就能直接动手！
金竞天梗着脖子往前挣，喘着粗气破口大骂，“少给老子蹬鼻子上脸！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井水不犯河水，尼玛三番两次给老子找不痛快，我看你就是欠大脖溜儿！”
他不嫌丢人，金钰霖还嫌丢人，他拽住金竞天的胳膊劝道，“爹，消消气，这是干什么？”
陈茂源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他和金竞天的梁子不是一天两天结下的，年轻的时候和他兄弟相称，他竟然勾引自己的弟媳，奸夫淫妇还大肆宣扬自己是阉狗、一张白脸儿的太监像！有了这个开端，大仇小怨跟雪球似的越滚越大，积怨日深，得亏宋老大在才没撕破脸皮。
金竞天的嘴骂起人就开了闸，看见金钰霖来了，更是起兴，“哈哈，钰霖！香儿跟我生的！叫你占着茅坑不拉屎，一辈子不下种的老阉狗！尼玛还有脸搁这儿跟老子横！”
此言一出，金钰霖都想抽他两个大嘴巴子，为了气陈茂源，脸皮都不要了！金钰霖沉下脸硬拖着他走，“回家!”
陈茂源已经掏出了刀，亮晃晃的刀刃直指着金竞天，后面的人抓着他的胳膊，每个人都使着十成十的力气，血管都能给他捏爆，陈茂源血脉喷张，反唇相讥，“尼玛搞**弄崽子都有脸说，你这老脸还不如大腚！你就知道那个贱人下了你的种，指不定你给老子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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