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欲昏，晚霞也凉。七宝提着个纸糊的红灯笼，还拿着一块用印着洋文的锡箔纸包裹的巧克力，他飞快地奔跑在鹅卵石路上，“哥哥！哥哥！”
不料前脚刚踏进客厅，他就直挺着身体撞到叶文熙身上，七宝一晃扶住了门框，看见拐杖，他知道这个不是叶文锦。七宝扭捏地把巧克力塞到袖子里，袖管里露出半截花边绸带，他把手里的灯笼递给了叶文熙，“这、这个给你。”
叶文熙刚接住，七宝就从他身边跑开，一路跑到房间里去了。叶文锦赤裸裸地躺在床上盖着一层棉被，即便是虚惊一场，也足以让他魂飞魄散。他脸色苍白，额迹往外沁着薄汗珠，双目呆滞地盯着房顶，舌苔干燥、全身酸涩，整个人都离魂脱水。
七宝坐到床边，迫不及待拿出袖子里的珍宝，解开捆呈十字形的花边绸带，揭开锡箔纸，掰下一大块递到叶文锦嘴边，“哥哥，我给你带了巧克力啦。”
叶文锦木然把巧克力衔进嘴里，苦兮兮的味道融散开来，七宝问，“哥哥，好吃吗？”
叶文锦问，“谁给你的？”
七宝不知道裕白叫什么，他一个人名也记不住，搔搔鬓角笑道，“就是那个小哥哥，经常带我出去玩的小哥哥。”
七宝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他习惯小口吃东西，肥庾爽滑的清新苦味包裹了整个舌尖，他欢呼，“哥哥，这个就是巧克力，我喜欢吃！”
叶文锦没接他的话茬，“七宝，去柜子里给我拿身衣服。”
七宝依言把衣服递给他，叶文锦慢吞吞地坐起来穿好衣服，牵着七宝往外走。他每走一步腹腔都在抖动，那种被冲击和射穿的余震让他的肠子隐隐抽搐，他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坏掉了，动作大一点肠子就要从肚子里掉出来。觳觫战栗，股 间也会痛，撑裂的痛，他走的格外小心，千难万难走到楼下对叶文熙视而不见，他不想看见畜牲。
叶文熙还在看那盏红灯笼，朦胧的红光映在他脸上，映出个面无表情，“干什么去？”
叶文锦攥着七宝的手迈过门槛，头也不回。叶文熙扭头看着他，“你要出去不要带走弦知，乌烟瘴气的地方再教坏了他。”
叶文锦恨死他了，他没有力气去暴跳如雷，握着拳头咬牙切齿，“要不是乌烟瘴气的地方我还真不知道你们那些龌龊勾当！要是让哥知道了，你在地头蛇手底下杀人越货，认贼作父，勾搭上一个臭唱戏的，里应外合杀人夺位，他会是什么心情？！他一心兼济天下，你满口仁义道德，装的一本正经，背地里倒军火运大烟，他会是什么心情？！人人都知道叶二少爷是陈老七的义子，我偏偏就撞见老贼搂着你喊宝贝，我是什么心情？！在外有人求我照应，我头都抬不起来，恨不得把脸皮撕下来！”
叶文熙胸口一紧，眼眶不可控地红了一圈，他扑扇着睫哽着嗓子问，“谁……告诉你这些？”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自己有耳有眼！我看——”叶文锦狠狠剜他一眼，“你就是个婊 子，合该和那个贱人穿一条裤子！得亏爹娘死的早，好过被你活活气死！”
“你……”烛火在他眼前摇曳，微茫的一点暖光，却极有透射力，把他心里的阴翳一下子焚烧殆尽，不见天日的东西冠冕堂皇占据了他的心，他面沉如水平静异常，“你不下贱、你好，你以为没有我你能干干净净活到现在。”
“哼！少自以为是，我就没说过我干净，我光明正大的贩烟走土，杀过人害过命！连七宝都是我拐骗来的！”他也不怕肠子漏出来也不嫌身上疼，拉着七宝就快步离开。
叶文熙终于清楚一点他为什么不肯喊“七宝”，他对“七”这个字很避讳！叶文锦说的话真让他如临深渊，他举起拐杖一挥，把茶几上的东西一扫而空，那盏纸灯笼和七零八散的果子滚落在地，灯笼被烧着了燃起一团火，他知道还有熊熊烈火等着他。
叶梵生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早出晚归，问他什么说起话来期期艾艾，叶文熙早能猜出个七八分。男欢女爱是人人追求的，就算是俗不可耐的事情，任谁也免不了是个媚俗的人。叶梵生心里一直敬仰爱慕着顾幼青，再装一个顾仪怡也不是不可能。
叶文熙问道，“今天怎么又回来这么晚？”
叶梵生看地上乱糟糟的，把果子一一捡了起来，“我……我去拜访幼青先生……先生把我引荐给他的老师……话语投机忘了时候。”
叶梵生直起身，叶文熙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是这样？”
“嗯”，叶梵生点头，没有抬眼看他，他手上沾了果子上的糖渣，“我……我先去洗洗……”
叶梵生的身影漠然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叶文熙有些茫然，有些路一旦走了就没法回头，如果真像叶文锦说的那样——哥知道了，这个家很快就会分崩离析，然后各自飘零。
裕白看他在闭目养神，轻声细语唤他一声，“二哥。”
叶文熙缓缓睁开沉涩的眼皮。裕白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纸递给他，“二哥，这个是笔迹最像的一个，跟照着老爷的字帖临摹的一模一样。”
叶文熙接过纸张审视，确实看不出端倪，“好，后天你带他来见我。还有，你让伐王派几个人看住文锦，不要惊扰他，每天向我汇报。平日里不忙的时候，多探探弦知的情况，他脑筋不清楚，这么久，想必他家人着急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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