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钰霖已经拴牢了叶文锦，可这远远不够，只要他有腿他就能跑。最好的办法是让他爱上自己，他纵使跑也跑不出羁绊。金钰霖对他的关照可谓无微不至，只是他这金石心比茅坑里的石头硬多了。
叶文锦开春之时还缠绵床榻，病情不糟也久不见好。趁着暖春的时候，金钰霖把竹床搬到了院子里，好叫他晒足太阳。
金钰霖又忙活起来。他取来了半盆昨日熬的猪油，找了两块白布浸在里头。不知道是什么落木叶，被他切成丝摊在簸萁上曝晒。
叶文锦在日光下半眯了眼睛，看向金钰霖问道，“你又干什么呢？”
金钰霖把油布捞出来挂在架子上，扭头笑说，“你不是想吸烟吗？等着吧。”
叶文锦向后一仰脑袋，百无聊赖，“你给我假装什么好心，要是真想让我吸，你早和陈承润接头让他去买了。”
金钰霖从树根底下挖出了去年春天埋的一坛黄酒，喷洒在烟丝上，晾了八成干又喷了一遍，然后把烟丝混杂着丹皮、甘草和沉香包裹在油布里，放到青苔茵茵的土壤上晾制。
炮制一段时间，金钰霖把烟丝从香料里拣了出来，柔软香荃、干松鬈黄、色泽浸润油亮。卷了一根递到叶文锦嘴边，叶文锦轻抿着薄嘴唇衔住烟嘴，金钰霖蹭着了火，让他吸上一口醇香的水烟。
叶文锦斜睨着金钰霖，鼻孔里喷出两道烟气，漫不经心地说，“你还挺行。”
金钰霖用胡茬在他侧脸挨蹭两下，亲昵问道，“小叶，大哥好不好？”
叶文锦张口吐了他一脸的烟，“滚。”
金钰霖咳了两声，含笑戳他的心窝处，“我尽心尽力伺候你这么久，怎么还不值得你一个笑脸？”
叶文锦闷哼一声，“你把我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指望我给你笑脸？明着告诉你，我要是知道出去的路，你他妈早喂了野狼。”
金钰霖把一只手掌覆到他手面，语重心长地说，“小叶，大哥现在是一无所有的亡命之徒，我钟意你才执意要带你走，我没想过害你，你看，你不是好好的活到现在。”
叶文锦瞪他一眼抽出了手，金钰霖双手搭在膝盖上，“你哥栽赃嫁祸害得我家破人亡，苏其正等着杀我呢，没有你，大哥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叶文锦望向碧空，胸中懊悔难过，但因为在对峙和妥协中长久的磨耗，语气近乎平淡，“你说什么我都不信。你一直骗我，骗我打断文熙的腿，骗我去做什么商会主席，骗我陪你睡觉，现在还想骗我。你自作自受还要怨文熙害了你，一直把我当筹码也不见你想出这野林子。你死了全家，到哪儿都了无牵挂，我大哥二哥都还活着，我想回家。”
金钰霖听罢沉默几秒钟，揽着叶文锦的肩膀说，“小叶，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反正也无关紧要。但这次大哥真的没有骗你，再等等，大哥带你去南洋，咱们远走高飞。”
叶文锦只是吸烟，金钰霖又说，“你难道不喜欢大哥吗？朝夕相对，我全心的在乎你，我看你就是个没心肝的。”
叶文锦挑着眼角轻蔑道，“你在乎我是怕我死了，到时候不能给文熙一点儿威胁。我在乎你，是因为我想活着回家。你少给我扯近乎，信你我就是王八。”
金钰霖夹过他指中的烟卷，递到嘴边吸了一口，又递还给他，“无论怎样你总是在乎我的。整天听你念叨文熙，你想谁都不该想他，这是悖德的事情，要遭天谴的。”
“那我想谁啊？”叶文锦对于伦常天理本来就没有清晰的概念，他想着叶文熙又觉得难捱了些，文熙才是真心待自己好的人，最起码他不在自己身上耍心眼，是爱是恨都一清二楚。叶文熙对他从来都是真枪实弹的打、货真价实的爱，好过金钰霖，在自己身上剜一大刀还要巧舌如簧说对自己好。他呢喃道，“想我大哥，他肯定要想死我了……”
“好了，你赶紧养好身体，大哥带你去打猎，整天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做要闷得慌”，金钰霖扶膝站起来洒扫庭院，又问，“晚上吃什么？”
飞禽走兽、野羹沥食他全吃遍了，千古饮食，每天都绕不开吃什么，叶文锦稍微一想，说道，“你让那个陈承润送点大米，我就想吃白米饭！”
“见我表哥一面还让你念念不忘了！”
“是个人我都忘不了！”
金钰霖哄道，“行，现在解冻了土路泥泞着呢，等过些日子我带你出去好吧？到镇子上想吃什么吃什么。”
叶文锦不信他的鬼话，随口道，“随你的便。”
清明之时，叶文熙去扫墓祭拜了先祖，又去探望了程子芳。他现在和以前一样没什么知心人，心里的话，以前落在纸上，现在吐给石碑。透过悬浮的溟濛雨丝，叶文熙全身湿潮，脸上也是细密的雨点子，他仰面看天，天空是被水泡胀了的灰白色，往日景象如同粉尘一般交织弥漫在脑海里，倏忽幻化成一个黑暗漩涡，让他有点眩晕。
空谷传来庙檐铜铃“叮叮”作响的声音。叶文熙循声望去果见山寺一角掩在青葱之中，他问道，“那是哪里？”
裕白撑起了油纸伞略微倾向他，“那是……承天寺吧，二爷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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