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忧在一棵老树下打坐，老树刚抽出嫩枝，绿意还不浓郁，阳光透过树枝，斑斑驳驳洒了他满脸满肩。
叶文熙提了一个小食盒，没有打扰他，等他发现自己才走上前，远近的林木里百鸟欢腾，遮掩了那些密谧的情愫。
芳香春草地上并肩而坐，叶文熙从食盒里拿出一碟藕粉米糕，怕他觉得自己献殷勤，是非奸即盗之徒，嘴里早有托辞，“释忧师傅，今日上山乘凉带些米糕，我一个人吃不完，不如一起尝尝。”
释忧心道蹊跷，前些时日他还馋嘴这口，他略带不好意思，垂眼轻笑，“施主不必客气，叫贫僧释忧就好。”
“那你吃吗？”叶文熙捏起一块软颤颤地糕点递到他面前，“吃一口吧，都饿晕了，还没见过你这样修行的。”
“这……不……”释忧话未出口，叶文熙把米糕送进了他唇缝里，释忧脸上微微一热，抿着嘴唇慢吞吞把米糕衔进嘴里。
叶文熙心中欢喜，以前碍于血缘，颇多束缚，撩拨挑逗已是上界，现在便可明公正气拐个和尚还俗。
叶文熙说道，“师傅莫怪，你真是和家兄生的太像，我第一眼认错了人。师傅六根清净，家兄是一点比不上呢。”
释忧说，“哪里，佛陀弟子有自己的修行，芸芸众生也有他的追求，不可一概而论，也不可厚此薄彼。”
细柳扶风，春和日煦，叶文熙一笑似春温，“我哪里厚此薄彼？我家哥哥就是很蠢，每想起一桩都是糗事。他性子弱，经常挨我爹的打，又不敢当面哭，要等没人的时候偷偷抹泪，前些年科举考试出了一把风头却名落孙山，被我爹打烂了屁股，再后来家里就不让他念书了，他去走镖又落到了土匪窝里，山匪和保安团勾结害死了爹娘。再后来戊戌变法失败，正要肃清革命派，他南下避难，走的时候是锦衣玉食的少爷，回来就成了满身鱼腥的鱼贩，再回到天津卫，奶奶没了，生前她想我哥考取功名成家立业，他就开始一门心思念书，还没等着进考场，科举制度又作废了。他就没干过什么合时宜的事情。”
“阿弥陀佛”，释忧合掌以示佛陀普世怜悯，“听来也不像是蠢钝之人，只是个被世道捉弄的可怜人……是找不到了……”
叶文熙点点头，“出了点事故，我哥南下送丧就再没回来，我当他是受不了打击躲起来了，一直找不见人。”
见他又要“阿弥陀佛”，叶文熙问道，“倘若是师傅，该何去何从？”
释忧思索一番，淡淡说，“三百六十行，任拣一行来做皆可，没有躲起来的必要。”
“我常为他着急，实在想不到他能在哪方面功成名就，吃斋念佛也不错。”
“那施主又在哪方面功成名就了呢？”
“……那倒没有。”
“有人一生的追求就是平安喜乐粗茶淡饭，有人则是要腰缠万贯朱门酒肉，功成名就完全不必强求，倘若他追求前者，把后者强塞给他岂不是痛苦;他若是追求后者，自然不能接纳满足前者，这更不是施主该替他着急的事情。”
叶文熙一时语扼，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操心，告诫叶梵生和叶文锦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大概像一名封建家长讨人厌烦，这才有诸多矛盾摩擦。
叶文熙温情脉脉看着释忧，往常这些话叶梵生可不敢说出口，要是他对自己说一句“你少管我”，自己怕是会悲愤交加伤心欲绝。
闲谈半晌，那盒藕粉米糕他也只吃了一块。释忧起身扛起锄头，笑微微地说，“施主今日还在寺里用斋吗？今天轮到贫僧炊食。”
叶文熙跟他去了菜园子，摘了一兜的黄花油菜，刨了白萝卜，又从树上打了榆钱，都是土生土长的食材。
叶文熙在后院的马扎上坐着洗菜，释忧去挑了两担水，回来又劈了一担柴，接着点火起灶，上锅煮水。叶文熙在柴剁里坐着，一边往灶底添柴一边拉风箱，橙红火光映了满面，热意盎然。释忧则是把洗好的菜全切成细丝放进盆里，又从面缸里挖了瓢面，做蒸菜。
一大盆蒸菜出锅，释忧洒上香辛调料浇了三五勺菜籽油，就是一顿粗食。让小沙弥喊师兄弟们吃饭，后院热闹起来，这日子比以往平淡无奇，却是多了有滋有味。
下午释忧又开始念经，念完经又开始抄经书，没空搭理他，叶文熙用剩下的米糕贿赂了小沙弥，让他把释忧带出来，去山上打野果子或者下山去逛逛。没等出寺门，外面狂风大作，春天气候多变，这几日又逢倒春寒，只好呆在寺庙里。
叶文熙赖在这里不走了，只想让释忧时刻陪着他。晚上睡觉的时候去到释忧房里，一本正经地说听他念完经再去睡觉，他经没念完，叶文熙已然装睡，叫也叫不醒，小沙弥把铺盖一卷，腾出些空，“师兄，让施主睡在这里吧，晚上怪冷的，多个人多点暖和。”
等两人睡着之后，叶文熙把小沙弥抱到远些的地方，钻进了释忧的被窝，先是睁眼盯着他瞧，瞧着瞧着就动起了嘴，吻着他的脸颊，沿着光洁下巴又轻又缓吻上嘴唇。
释忧又梦见丰颜少年，思量自己断食修行已破，他怎还愿意光顾？只是这次他不是遥望自己，而是倏忽变成一只白鹤，在翠色氤氲的高山大川之间振翅高飞，长天阔远，碧野红花，白鹤盘旋而落，衔食送到自己嘴里，好似他修行得道自然万物与人合一，甚想品尝嘴中滋味便咂了咂嘴，与那白鹤共食。
叶文熙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缓缓偏过头，看他并无异样，便又把嘴唇覆在他唇上轻轻一吻。不想释忧睁开了眼，侧脸相对都是一怔，叶文熙心中发虚，口中结巴，“师傅……你……你……你是出家人怎么还破戒？”
“贫僧……贫僧……”释忧大惊，心脏在腔子里怦怦乱跳，他全身燥热陡然坐起，这哪里是修行得道，简直要走火入魔，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佛珠，一边捻一边嘟囔阿弥陀佛。
叶文熙抒了口气，反客为主到底，他唇语道，“难不成师傅做了春 梦，以为我是什么妙龄女子。”
释忧辩解道，“没有、没有梦到什么女子……”
叶文熙抚了抚他的后背，“那我怎么看你这么心虚？既然没有就安心睡吧，我是男的么。你再念下去，小沙弥都要被吵醒了。”
释忧转头看了看一旁的小沙弥，有些做贼心虚，他缓缓平躺，低声道，“阿弥陀佛，施主见笑了。”
叶文熙规矩躺好，说道，“怪我，我觉得有些冷便凑近的很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释忧阖上眼，静默许久，他偷瞟叶文熙一眼，见他呼吸轻匀安然入睡，才心安理得地入眠。恍惚一瞥，脑海里那三番出现的少年竟然有些仿他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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