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梵生同梁惺公高谈阔论一番，半夜里抵足而眠，生出那么多的惺惺相惜，他想明天还来，还要把幼青先生介绍给他。叶梵生醒来时已经天亮，大概还有两个时辰文熙就要起床，他踏着晓风明月匆匆告别。
整个叶公馆都在沉睡，静谧之中，叶梵生轻推开房门，就见叶文熙背对着他坐在床上，叶梵生小声问道，“文熙，今日里怎么醒这么早？”
没有回应。
叶梵生打开壁灯，他满目惊愕，双膝发软走到叶文熙身旁，俯身扶着他的双肩，叶梵生不住地颤抖，忽一紧闭双眼，滚烫的泪珠涌出眼眶，他哽咽着问道，“文熙……你这是……怎么了？”
叶文熙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眼神混浊而懵懂，只是呆滞的、直勾勾地望着远方，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叶梵生试着摇晃他的身体，满目眼泪，他央求道，“文熙，你说句话，和我说句话，我是大哥，文熙……”
叶文熙的内心充斥了太多，此时已经全然麻木，忘掉了，余生再也不会有一点痛苦。
叶梵生绞了热毛巾帮他擦了擦手脸，怀抱着他，抚着他满头白发，是那样的白，是凌寒的霜，深冬的雪，壁灯明黄的灯光也变作冬日稀薄的暖阳。
叶文熙成了木雕泥塑，所有的一切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叶文熙一夜未眠眼底泛着乌青，叶梵生帮叶文熙脱了鞋袜，安置到床上，叶文熙****，睡觉的姿势都是他摆好的，脊骨扭到了也没有动弹。
出了门，叶梵生在院子里大哭了一场，为什么会这样？他不过是才离开一天，走的时候他还嘱咐叶文熙记得喝药，回来……回来文熙怎么突然就疯了，再不认识他了……
叶梵生问清楚了来龙去脉，昨日家里并无异样，只来过一位客人，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他暂且搁浅，这个时候不能再离开文熙半步了。
叶文熙躺在床上也没有闭眼，他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事情要做，并不能就此眠觉，也许是钱庄里的账簿没有清点，但他又实在不想管了，他现在要躲在家里，他断定，总有人在暗处等着害他，一旦出门就会有人突然冲出来拿刀捅自己。
然后，整个人躺倒在血泊里，可是有个人还在家里等着他搬钢琴来。
叶文熙想要寻找一处隐蔽安全的空间，床和衣柜之间的缝隙他钻不进去，只好把自己庞大的身躯藏进狭窄的衣柜里，缩手缩脚，把柜门关严。
叶梵生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从厨房端了一碗热粥，走到房间里，叶文熙并不在床上，他难免慌张地呼唤，“文熙……文熙……”
叶文熙生的单薄，骨头架子却是很大，他把自己整个蜷缩起来还是很大，这让他不安。叶文熙的头顶盘旋着忽远忽近的声音，是谁的脚步声？他在喊谁？他越发害怕，索性蜷胳膊抱住了脑袋。
胳膊肘撞开了柜门，叶梵生转身看见他怯怯地躲在柜子里，他迈近一步，蹲在一旁，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柔声道，“文熙，躲在这里干什么呢？我是……我是大哥啊。”
叶文熙看他并没有害自己的意思，这才推他一把，从衣柜里爬出来。他记得很清楚，现在是上学的时间，自己要快点走了，周叔等着送他上学，放学之后，文锦就会来接他回家，他心里有着两重矛盾，一边不想被误认为坏孩子，一边想挣脱束缚和管教，随着文锦四处撒野。
叶文熙拿着书包往外跑，叶梵生惊慌万分把他往回推，叶文熙再也不肯进屋子了，一时在阶前坐下，任凭叶梵生怎么拉也不动，叶梵生无力地诉说地上凉，叶文熙听不见。
他在等着放学，文锦马上就会来接他回家了，他瞧今天叶世臻不在家，他或许可以和文锦翻过老宅的墙头去找大哥。
他又低头看自己的腿，总是那样的麻木沉重，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是摔倒磕着了，他没在意，只是等了许久并没有看到有人来，他只好托着脸继续等待。他希望天不要黑的那样快，不然回家要挨娘的骂。
太阳光出来了，很浓烈，把叶文熙的黑眼睫毛晒成了白色，那头白发更为雪亮。叶文熙煽着白眼睫毛，他想回家，可文锦总也不来接他回家。
叶梵生很怕会把他吓得抱头鼠窜，并不敢唐突打扰。还好叶文熙能乖乖地吃饭。只是夜里不能一个人睡，不然他很可能躲在狭窄的地方不出来，要叶梵生抱住他，拍着他哄着他才能一夜好眠。
叶文熙一天没有等到叶文锦，他便天天的等。
叶梵生发现了他的习惯，只好把阶前打扫干净，放上蒲垫，蒲垫上是软席。
叶梵生陪他坐着，揽住他的肩膀轻拍，他不会再辛酸流泪，不能懦弱、不能逃避。他用下巴抵着叶文熙的鬓角柔声说道，“文熙，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大哥啊。”
叶文熙用舌尖卷了嘴角的龙须糖丝，抬眼看了看叶梵生，他是谁？为什么要谎称是自己的大哥？他想骗我的钱？还是想骗我和他相好？
无论什么时候，叶梵生在他心中都是只能高高仰望的、依恋的、无可替代的。
叶文熙一个月来都没有说话，他总在心里盘算思量，思量不出缘由，一直很平静。
以前叶梵生总想着往后要怎么办，现在再也没有往后可以想，叶文熙便是他的往后了。他心疼、他怜惜、他也许一生也不懂情爱，可他一生也没想过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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