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婴不是在和慕枳商量，他这样的人，习惯于命令，根本不屑于商量。
所以慕枳没有拒绝得余地，她无法和一个暴虐成性的疯子沟通，而这具孱弱的身体又决定了她不会再有一次偷袭成功的机会。
慕枳只是悔恨，她方才何必要留条后路，那匕首就该冲着心窝扎去，这样她纵然身陷法网，也拖了个人渣下地狱，她并不亏。哪里会如同现在这般，三两下就被岑婴绑了起来，手脚分开拴在床柱之上，脸朝下，衣服剥开，露出雪白的后背。
花绣。
也是刺青。
穿越之前，慕枳刺过，就在腰侧，随意挑的一个图案，没有什么意义，至多只是新鲜跟风。可那时候，她是自愿的，又有麻药，而非现下这般，屈辱地露着后背，颤着身子，就是为讨条性命。
而这个时代，会怎样看待一个拥有花绣的女人呢？
连现代社会，她无意露出腰间的刺青之时，都会被女同事扯住衣服下摆，紧张地告诫她，千万不要让当事人看到，上庭时更不要被法官，检察官看到。
更遑论古代了。
刺面是定死人的身份，是低贱的囚犯，而花绣则是要把女人踩到脚下，告诉这是个风尘女子，可随意玩弄。
慕枳满头都是汗，因为疼痛，手脚都在痉挛，可她就是一声不吭，倔强得像头驴，明明已经如此屈辱，却好像这点微不足道的坚守能守得住她的自尊一般。
可笑至极。
她疼晕过去又醒来，身上的疼痛已经消了很多，背后凉丝丝，湿濡濡的，好像是敷了药，她慢了半拍才露出惊讶的神情。
光洁的地面上有岑婴被拖长的影子，他就坐在床头，只要慕枳稍稍抬头，就能看到他翘起的二郎腿，但她已经毫无力气，脸埋在被褥之间，蹭了蹭。
岑婴就在此时开口，声音略略干涩，道：“没有绣完，只有后脖颈开了朵梅花。”
啧啧，还用了“开”这般优雅考究的说法，显然，他很享受方才的折磨酷刑，慕枳冷淡地笑了，难掩眼里的嘲讽之意。
“你醒了，就回去吧，省得留在这里碍我眼。”顿了顿，如开恩般，“休书给你写好了。”
岑婴很难说清楚他忽然停手的冲动来自于哪里，幼年鬼魅般随行的记忆让他喜欢折磨人，他不停地用浓烈的鲜血去盖过鼻尖总是萦绕地那股血腥味，他徒劳地用这种方式在提醒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噩梦已经结束，现在跪着的是旁人，不是他。
可是，面对慕枳的时候，在最初的兴奋过去之后，鬼魅却牢牢地掐住了他，将他拖进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像是要把他溺死在那片绝望里。
拼死咬着牙也不吭声的慕枳渐渐地幻化成那个跪地的少年，他的脊骨弯下，锁在脖颈与四肢上的链条不停地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在求饶，为很多人求饶，却偏偏没有为自己求饶。
岑婴闭了眼，努力要忘却这恼人的一幕，可是那个满身血污的少年含着眼泪久久地注视他，让他攥紧拳头，恨不得冲过去，将这镜像砸碎。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没有办法做到的事，岑婴若有似无地叹息了声，双手交叉放在叠起的膝盖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梁木，道：“如果我因此事要牵连慕府，你会为他们求饶吗？”
这是个奇怪的问题，慕枳抖着手穿衣，道：“虽然一人做事一人当，但若太子执意要牵连，我也没有办法。”
岑婴嗤笑：“你原本可以忍受。”他轻轻地，犹如呓语，“忍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她的手疼得都是汗，根本无力抬起，衣服穿得慢，只好暂时歇一歇。
“可能……还是不够理智，不够坚忍。但是，既然做了，罚也挨了，不后悔，只望君子践诺。”
岑婴大笑了两声，他起身，不由分说，揽过慕枳的肩头，她本是背着他在穿衣，此时腰带还未系上，敞露出里面的小衣和雪白的肌肤，她尴尬得很，岑婴目不斜视，径自帮她把腰带绑上。
“滚吧。”
那封休书甩在她的身上，岑婴耐心似乎耗尽，将她扫地出门。慕枳衣冠不整，一手休书，一手拉着尚未披好的外衣，神色尴尬地与姿娘对视上。
很明显，姿娘松了口气，她倒不是在关心慕枳，反而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了紧闭的殿门，企图从烛光倒映之处，寻觅到岑婴的身影。
她当然失败了，于是收回了视线，紧绷着脸，一改之前的尊重，倨傲地道：“马车已为姑娘准备妥当。”
慕枳连夜乘着一辆四驾车舆，带着陪嫁的侍女桑奴，从明义殿离开，回了府邸。
岑婴不识字，那封休书是姿娘代写，只在最后落了个章。他当然不知道姿娘用词多少刻毒，几乎要把世上能恶意地形容女子的词句都安给了慕枳，又或者说，即使他知情，也不会在意。
毕竟，最大的屈辱，还是他赠的。
但岑婴不在乎，有人在乎。
慕枳被扇了一个巴掌。
她被打得眼冒金星，方才后知后觉，为何岑婴如此轻易地肯放过她，毕竟没有再比被家人责打更加委屈，更加容易凉人心肺的事了。
只是，她到底不是原身，所以挨了这巴掌之后，没有太多委屈，也没多难过，只是深深感叹一句，古代的女人过得究竟是个什么生活，她以前怎么会傻不拉几地想要穿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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