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隔着被子搂抱她，呼吸轻柔地撩在脖颈上，温柔得像是春风拂过杨柳枝，惊起一池春水。
慕枳有些受宠若惊，道：“太子受累了，手要紧，还是照顾些好。”
岑婴不以为然，淡淡道：“这有什么受累不受累的。”他顿了会儿，略有几分羞涩，道，“我头回照顾人，怕你不够舒坦。”
“头回照顾人？”慕枳又吃了一惊，“也是，太子身份尊贵，向来是受照顾得多，我今日是走运，才得了太子亲自照顾。”
“没有人照顾我，”岑婴的声音轻，呼吸也柔了好些，“只是有时候熬不下去了，会有些痴心妄想罢了。”
他说得平静，没有丝毫的自怜自艾，仿佛是在说着极其寻常的事。
“我也挨过冻，冷得浑身都僵硬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往暖炉身边凑，几回差点燎了头发，又几回差点烫伤，吃过几次亏，才知道人也不能太过贪暖。”
他掌心的滚烫隔着层布料暖暖地传来，将小腹的伤痛抚平，可他的话却如冰般寒冷，每个缝隙都有穿堂风漏进，但他又是如此得不在乎，裹了裹身上的披衣，又习以为常地盘腿坐下。
慕枳托穿书的福，知道岑婴说的是幼时受母后虐待的事。王后商陆是成国第一美人，在新婚之后和夫君逛夜市时，被成王看中，回头下了诏令，光明正大地抢了臣妻。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商陆总是不待见岑婴，趁着成王在外征战，外臣管不到后宫之际，将岑婴扔在明义殿里锁起来，不闻不问，任他过着缺衣少食，饥寒受冻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大概断断续续过了四年，后来岑婴需要进书阁学习，商陆才不情愿地恢复了岑婴的仪制。
书中借慕荆的回忆侧面交代过岑婴那时的困苦，慕枳记得清楚，说那时岑婴已经六岁了，但极其瘦弱矮小，被伴读高了一个头，身上的衣服虽然极尽华美，但套在他身上，袖摆拖地，宽乏庞大，若压在肩上的一床大被，让人以为会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慕枳道：“明义殿是在太子回上都之前修缮的吧，之前是荒苑吗？”
岑婴道：“算不上荒苑，殿里还是可以住人的，只是太过冷清荒寂，总有些地方破败，长蜘蛛网，难免让人忽略，所以觉得寒酸。”
他这说法是真的客气，慕枳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原书对明义殿的描写，“高墙红瓦，雕梁画栋，堂阔宇深，端的是气派。但是用些心，就能发现处处有需要修补之处，墙破草深，瓦掉梁朽，处处透着腐朽荒芜。”
岑婴又道：“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下你不用担心，太子位还是守得住，不用跟着吃苦。”
“我哪里是在考虑这个。”
慕枳叹气，实在不明白明明是在关心岑婴，他却能轻而易举地会错意。
岑婴道：“那到此为止，不必再多讲了。”
岑婴不太善于应对他人的同情，他也不屑于旁人的同情，虽然幼时困苦，可他也熬了下来，他以为旁人再要提，也该是对他能忍常人之难忍的韧性而表达敬佩，而不是站在养尊处优的高地，同情他。
没有必要，反而显得可笑。
这是他的自尊，他在过往的岁月里，被迫褪去了柔软的皮囊，生出尖利的铠甲包裹住肉身血脏，纵然活得七零八落，但至少也活到了现在。
慕枳不再吭声，只是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岑婴有过瞬间的犹豫，但很快，他便反手将慕枳翻上，掌心相贴，五指扣着指根相交，他偏又觉得不够，曲起大拇指，在她的掌心内挠了挠。
慕枳掌心吃不了痒，一会儿就被逗得受不了：“你做什么？”
“你又再做什么？”岑婴拉着她的手，把她的手塞回被窝里，“丛姨说了你不能受凉，别胡闹。”
慕枳有些无语道：“只这会儿，能着什么凉。”
岑婴道：“捂了这会儿，果然好受些，活蹦乱跳地都能和我呛声了。”
慕枳嘟囔道：“我这也叫呛声，以后连话都不要讲了。”
岑婴将她搂得更紧了，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将她整个人都蜷在一处，卧进怀里，他闷笑道：“让你呛，呛着才好玩呢。”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慕枳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有双手在慢腾腾地按摩着小腹，技巧生疏归生疏，但的确让她好受很多。
一梦到天亮。
卯牌时分有廷议，岑婴起得早是职责所在，却又十分狠心地把慕枳从被窝里挖了出来，不顾她还打着瞌睡，就让桑奴服侍着她换衣洗漱。
“廷议之时，你便在偏殿等我。”岑婴看着慕枳快把脸埋进碗里，蹙眉道，“昨夜睡得早，有这样困么？”
“早起是要傻一天的，”慕枳犯着困，连糖蒸酥酪也食之无味起来，“太子带我去廷议，纵然只在偏殿，怕是不合规矩，要惹廷臣非议。”
“你睡你的，管他们做什么。”
听听这理直气壮的，说的是人话吗？都是睡，她怎么就不能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是她不配吗？
慕枳吃饭吃得慢，岑婴放下碗筷就盯着她，闹得慕枳更加没了胃口，三两下就把碗里的酥酪往肚子里倒，还没来得及吃口茶缓缓，就被岑婴拉着手往外拖。
他身高腿长，走起来又快，慕枳一路小跑跟在后头，等到殿外，已停了车舆，车驾之前见姿娘与一个女官打扮的人在说话，两人听到台阶上的脚步声，便都转过头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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