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染君已经十六岁了，出落的亭亭玉立，现如今也是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染酒看着染君每天山上山下来回跑，每天都累的气喘吁吁但也很快乐。
入秋，山上一片秋色，叶黄叶落，铺在地上踩上去像是软软的青草地。染酒缓缓走在山路上，迎面是凉凉的秋风，拂起她的发梢衣角。在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抹鹅黄色的身影和另一抹白色的身影腻歪在一起说说笑笑。染酒看着他们一言不发。仿佛是看见了曾经自己和裴彦霖一同欢笑的日子。
君儿……
虽说很是舍不得，但染酒知道自己不可能把染君留在身边一辈子。爱着裴彦霖的那些日子里，她还从未考虑过这些问题。人类寿命有限，不像妖一样可以活数百年数千年。染酒也知道，在她的一生里，染君只不过只是小小的陪伴了一下她无聊透顶的生活。
染君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从一个上午，到从早到晚，再到现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回来。
她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几乎只剩下每日的目送离开。而染君也似乎不太爱搭理她了，回来也是报完平安便洗漱睡去。染酒甚至感觉她对自己有了些惧怕。
晚上，染君回来的时候，染酒就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等她，见她进院门，便轻轻开口:“君儿，想走了吗？”
她的一句话，在静谧的月色下显得那么平静，仿佛说这话的时候，她没有带些什么情感似的。月华如水之下，秋日里寥寥的几声虫鸣传来。没有风，但那丝丝凉意却很是让人了无睡意。
染君愣了一下。染酒又问:“是不是想走了？”
“姐姐……”染君欲言又止，撇了染酒一两眼之后，便将目光别到另一边去了。
染酒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微微苦笑了一下，说:“有话就说吧，我会告诉你答案。”
染君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问道:“阿裴……阿裴说，这山上有一个吃人的妖怪……对吗？”
“……对。”染酒没有回避，迟疑了一小会儿便点点头道。她知道这是躲不了的，与其让别人告诉她，不如自己全部坦白。
“那……那个吃人的妖怪……他们说，是……”
“是我。”
染酒回答的很平静。神色没有一丝的起伏变动，仿佛说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
“你还在这山上看到过其他人么？你父母为什么要把你扔到山上来，就是因为这山上有吃人的妖怪。上山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去镇子里吧，那里会有所谓的神明保护你的。”染酒说着，便朝染君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进屋。在转身的那一刻，泪水险些夺眶而出，染酒咬咬嘴唇，不让泪水落下。
“可是姐姐没有吃掉我啊！”染君着急的喊起来。
染酒闻声回头，看着染君，略带苦笑着说道:“那你怕我吗？”
染君愣了愣，然后使劲儿甩了甩头。
“那你为什么，不跟着我进屋呢？”染酒看着站在原地握紧了双拳的染君，苦笑着问道。
你若真的愿意离开了，那便走，我不留。若真的害怕了，那便离开，我也不挽留。
夜风从两人面前吹过，带着山脚卷来的红叶。风，已经带着凉意，那种浸染到骨子里的寒意。
“姐姐……”
“你若是想走了，我放你走。”染酒转身进了屋子，不做任何停留。
染君看着染酒进了屋子，想要迈出腿去追，却是硬生生地将自己固定在原地，过了很久也一动不动。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迈出腿去追上去，也许是因为害怕，还是说……自己是真的想离开了？
“君儿……”一个男声忽然打背后传来。染君回头，见到一位白衣男子，一手提着一盏灯，另一只手抱着一件薄披肩，略带点忧愁地看着自己。
“阿……阿裴？”染君有点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眼前的男子，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男子将披肩披到染君身上，轻声说道:“可别着凉了。”
“你怎么来了？”染君略带着惊奇。
“我不放心你，就跟来了。你和你姐姐，是吵架了吗？”
“阿裴……”染君一时间有些委屈，扑倒白衣男子怀里，伏在他肩头抽泣起来。
白衣男子抚摸着染君的头，很温柔地安慰着她。待到染君哭累了，便背着染君下山去。染君手提着灯，照亮着前行的路。她回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山间小院子。那里闪着忽明忽暗的光，好像是一只眼睛，在目送着她离去。
姐姐……对不起……让君儿回来，好不好？
染酒站在院子门口，脸颊上满满都是泪痕。她看着那盏小小的灯消失在视野里，却只是咬着双唇，什么也不说。
她原本也该有这样的生活。有人倚靠，有人念想她会不会着凉。
心里再一次空落落的，像是被挖走了一块一样。
秋虫在耳边鸣叫，一声比一声弱，一声比一声凄凉。虽说自己知道那传说全是胡编乱造，当初听时也只是一笑而过，为何现在听起来却觉得心里无比疼痛。
也许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送别，这不是永生永世地分别不见，而是明明还能相见却再也无法见到。没有魂魄的人无法转世轮回，一个活生生的，还能交谈的人却成了这一生都不能言语的对象。也许，这个时候，才会懂什么叫心痛。
染君趴在白衣男子的背上沉沉睡去，梦里还是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的姐姐依旧很爱她，悉心照顾着她，每晚给她唱着歌谣。
染酒扶着门框，想着曾经的事情，脑海里是她给染君做小糕点，为她唱歌谣哄她入睡，答应陪她度过以后的每一天。
染君离开后不久，便要与裴家公子拜堂成亲了。那一天，没有什么十里红妆锣鼓喧天，只有一份朴素而热闹的婚礼。鞭炮鸣响，新娘过门，客人们来来往往，诉说着新郎新娘有多么郎才女貌。而染酒，只是在山上，默默观望着这一切，这曾经，她本也可以拥有的一切。
自那以后，她便消失了。任凭染君四处寻找也未发现过一丝一毫的踪迹。
“你决定了吗？若是愿意，就让朱羽取你眉间血，滴于断线契约上。”
染酒看着自己眼前那额头带着朱色羽纹印记的翠鸟，那羽毛如同翡翠一般的美丽翠鸟，和那明媚如同最耀眼的火焰一般的印记，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将遵守契约内容，永生永世绝不违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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