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机室窗外便是要搭乘的小型专机 ，机组人员已经就位，起飞准备已经就绪。
一直没露面那位先生尚未到，负责联络的许秘书让他再候十分钟。
原以为习惯一日日渐凉的秋风，不想机场偏远空旷的缘故，风不仅劲力还带了隐隐的吼声。
幸而这次便衣出行，换掉了熨烫笔挺的制服，长袍礼帽，高领拘着颈子，冷风不得入怀，不甘心牵着袍角打转。
在风的裹挟中茌赫督“吱嘎”一声推门而入，咬着手套拉下来，径直往童迩世身上一丢：“看门去。”
童迩世向他的顶头上司投去求证的目光，待黄鹤宜颔首后退出，轻轻闭了门，磨砂玻璃门外映着他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
我要带走他。茌赫督凑得极近，压低了本来就低的嗓音。
黄鹤宜皱起眉头，他是我的贴身副官。
茌赫督嗤笑，贴身的，当然知道。
你最好有个理由。黄鹤宜云淡风轻等证据。
身体遮挡住可能会出现在门口视线，茌赫督从贴身内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手指逐一点过去。这个人你认识吧，你的死对头，做梦也想拔出的眼中钉肉中刺-博砥，他、他，还有你身边的，哦，贴身副官。
茌赫督停顿了下，仿佛这一刻会有惊呼、叹气或者质疑之声。
教他失望了，也在他的意料之中，黄鹤宜从他们分道扬镳那天起就是这么一副古井无波的死样子。
茌赫督从毛呢制服口袋里摸出一封信，捋平，和照片并排：“字迹一模一样。”
黄鹤宜大而黑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快速移动，蓦地伸手拿过照片细细打量。照片里的人有七个，其中五个能叫得出名字的，这五个中的三个已经镌刻在共党或者国军的纪念碑上。还有两个，一个从未谋面却熟悉异常，共党级别最高的特工，博砥的悬赏令还是他黄鹤宜签的，必是金额还不够天价，不然怎么可能一直悬而未赏。另一个也熟悉异常，朝夕相处、打理日常一切的贴身副官。翻过照片，背面光滑无任何标记。有用的线索是题字：灞桥折柳。别离之词仅仅印证了照片中面孔上的不舍之情。放下信笺，字迹和童迩世代笔的书信如出一辙。黄鹤宜望向窗外，心头一寒，纵使一丝信任也不得付出了吗？
窗外，一行人，包裹极为严实，捂着翻飞的围巾依次踏上舷梯。
我要登机了。黄鹤宜没有收回已经放射到天空的目光。
你走你的，他我带走。茌赫督的声音低且坚定。
等我这次回来再说。目送一行人进入机舱，黄鹤宜知道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时机向童迩世求证，或许可以缓一缓，或许他还能-
有我在，他能走得了吗？茌赫督打定了谱，调好了弦。
你会在我回来之前弄死他。
放心，你舍不得，我能理解，我保证你回来能收到道别的便条。
他这次？逃不掉了？
你傻了，区区一个小玩意，不赶紧处理掉？
他没有接触过我工作的核心，留着让我回来问吧！
他做什么核不核心我不知道，只知道，你我的私人书信，还要这么个小玩意代笔？这张照片在到达我手里之前，不知道经过几传手，给他留时间，你想过自己吗？
徐秘书又在招手了。
我要走了，交给你了。黄鹤宜终于顺了茌赫督的心意，变了脸色，扳住他肩膀：念旧情，你第一笔军饷买的金表，他修好的我送他了。我们的眼光差不多，我喜欢的你也会喜欢。能查清择出来最好，不能的话，给他个痛快。
你给他了那块表？茌赫督瞪圆了眼睛。
抄起礼帽带上，黄鹤宜神色和脚步没有任何变化，他要登机了，还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即将开场。
“迩世，跟茌先生去取我的东西，然后搭乘民航班机去香港，易百商行等着和我汇合。”
“是！”
看童迩世亦步亦趋的背影，黄鹤宜吁了口气，登机口许秘书已经在抡圆了胳膊招手了，顶多还有三秒。
一秒，这个亲手发掘的年轻人将他心头掀开一片瓦，灌下数九寒天的冰雪。
下一秒，下次见到的就是一具不会说话的行尸走肉，或者一根骨头也见不到。
最后一秒，真的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如果，不是今天，如果，不是茌赫督，这名副官可以一直贴身到他白发苍苍。
黄鹤宜奢侈地给了自己第四秒，童迩世终于回头了，被教师拎去办公室的淘气孩子般，偷偷做了个口型，很快将绽放的笑容收起，一本正经地去了。
下意识颔首，黄鹤宜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应允了这个注定落空的诺言。直到升空，机窗看下去，那两个人兜着外套还在风里站着，发丝飞扬，西风正劲，虎呼豹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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