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迩世把黄鹤宜九曲十八弯的心思推演了一下，既然张这个口，就得要到手。曲肘捂胃，嘬了两小口热水，抬眸，又是那个年轻热血的副官：“长官，我想要一支枪。”
“好啊！”黄鹤宜不假思索答应了，早就为他备下了一支镀金镶彩勃朗宁，小巧贴身。
“长官，我想要挺马克沁机枪！”童迩世脖子梗着，热切盯着黄鹤宜。
“胡闹！”黄鹤宜表面上动气，内心却因年轻人的幼稚乐了，被热血感染的年轻人，有把重火力的武器就能以一敌百，百战百胜吗？“你用不着！”
“我可以摆在我房里。”童迩世还是没有放弃。黄鹤宜根本就不可能让重型武器放在他隔壁，虚晃一枪是先招，真实目的是后手。
“换一个！”黄鹤宜沉下脸。
童迩世乖觉地缩回去，意兴阑珊地回答：“休假、听戏、定衣服。”抬手挠了挠后脑的头发，露出耳后一片淡红，又满怀期待地抬头：“先生明天可与我同去？”
黄鹤宜倒很是乐意带童迩世出去遛遛，可惜近期都脱不开身，“你邀个人便是。”
“自跟随先生，个人档案交付机关资料室存档，童某已无旧友新朋可邀。”童迩世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感伤，自己的档案中抽走的东西已不知踪迹，替换进去的东西连标点符号都烂熟于胸，却如苍山浮岚飘摇无定。
黄鹤宜在脑子里替童迩世圈了圈邀约人选，终于筛到一个：“薛翰遣可以吧？”
“薛先生要打理内事，还担了翰维先生二分之一的外事。”童迩世叹了口气：“您也说过，他这个管家不简单，卑职才疏学浅、没见过世面，只能同他聊聊吃食。只怕再邀约几次，卑职已黔驴技穷了。”这话点得十分明白了，看黄鹤宜怎么接了。童迩世虽是军校受训，终究一直从事文职，给他个迫击炮也摆弄不出花来。他的目标不是什么实质上的东西，如不能把这条狭仅通人的窄道拓宽，就多开通几条透出光明的路来。
打理日常，这几年童迩世也够体贴稳妥，外事么，走通美国人的路子算大功一件。明儿不午休了，把童迩世的档案调出来再细细过一遍，着两个伶俐人外调核实。这段时间内让童迩世干什么好呢，黄鹤宜吩咐他：“我同翰维先生通个电话，一两周的时间，让你跟薛翰遣学学处理事情。”一石二鸟之策，既然管家和副官相谈甚欢，那翰维和黄鹤宜也该出头露面了。
事情的发展有些太过顺利，童迩世心头咯噔一下，急忙往回找补：“先生，我，我还是别去了。”
嗯？黄鹤宜眼睛立起来，难道童迩世又捅娄子了。
“他们，洋人，我不会洋文，他们都挺忙的，我去只会碍手碍脚，他们有很多事不想让我知道。”童迩世支支吾吾摆了几条立不住脚的理由。
黄鹤宜得意起来，一石三鸟啊，童迩世不仅能开窍，说不定还能学回来两招：“去！我帮你敲定。”
童迩世把黄鹤宜的得意看在眼里，有句老话说得好，跟着啥人学啥人，跟着巫婆跳大神，久跟在黄鹤宜身边，学了他一肚子乌漆漆的墨汁。
“日本人气数要尽了，你一直干干净净的，在学校里选修过英文，聪敏干练。“黄鹤宜停了一下，打算来个交心彻谈：“外界谤议我已耳闻，无稽之谈。美色好得，人才难觅。迩世你可知我对你的期望。”
言辞恳切，关怀备至，这段肺腑之言放在半年前童迩世一定信以为真-他是个前途远大的有用之才、不是个以色侍人的后备姨太太。站起身行个礼，借势抖掉黄鹤宜放在他大腿上的禄山之爪：“属下绝不辜负长官栽培。”
看来黄鹤宜同日本人眉来眼去、如胶似漆的时候，就已经存了别样心思，挑了面目姣好的童迩世放在身边，不显山不露水又给外界提供了绯闻谈资，那时就已经押宝美国的翰威先生，筹备着拉近关系、走“夫人”路线了吧。童迩世内心嗤笑了一声，日本气数尽了，黄鹤宜那个明媒正娶、一年见不了几次的日本太太要下野了，美国得势，他这个不入流的“地下情人”就能顺势上位了。
帮黄鹤宜披上外套，准备回家，童迩世盯着那油光锃亮的后脑勺，一种恶意在心底蹿起，这脑袋上应该带着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名义上的黄太太极少来中国，据说夫人寝室的入幕之宾还没排到自己的丈夫。黄鹤宜外界传他只爱男色，其实对女人并非不动心，看到标致的女人目光也会流连不止，过的到真如苦行僧一般。依照童迩世的猜测，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欣赏归欣赏，越是美丽诱惑的东西越有毒，他无比惜命。
被黄鹤宜看上，算是一种荣幸吗，除了脸。童迩世对这个问题没信心。
如果给黄鹤宜回答，能入了他的眼，被他赏识，光凭一张脸是绝对不可能的。手脚不勤快，人不剔透，长得太好了不行，绣花枕头一草包搁身边只会坏事。聪明不狡黠，赤诚不固执，知进退懂大局，放哪儿都是能用的人。一身溜光水滑的年轻皮肉，模样正好可着他心思长的，估计茌赫督见到他也得服“俏又浪”这个形容，放到年轻那时，恐怕要和茌赫督一起享用了。
想到茌赫督，黄鹤宜记起来：“那块表还不能修吗？”
“上周去了修表铺，这个零件比较特殊进不到。多去了几家铺子，也没有同款旧表可以拆换。”童迩世递过大衣，提上公文包，准备开门返回。“先生，回去我拿给您。”
“不用了，先放你那里，想办法修吧！”黄鹤宜伸进袖子，童迩世将公文包夹在腋下，凑近了把衬衫袖子往外拉一拉。黄鹤宜高瘦，大骨节少肉，衬衫的肘部堆积起褶，曲肘就硌的难受，抻一抻便不用受这个罪。“哎，我一直想着这事，修好再给您送去。”
黄鹤宜站在廊檐下等车，一阵小风吹来，院子里几处矮松却纹丝不动，丝毫不解情意。即使最为常见的爬山虎，也会堆叠许多绿意，摇曳着回应每一阵风。红砖山墙上还倚着一架自行车，是了，还钉着7961的牌照，还有那个面白无须，纤瘦无肉的青幼茌赫督冲他吆喝：上车，摔着你算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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