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穆雪焉的生辰还有日子,东府里两个公子一位太爷庆生,先闹了几场。
两府一年到头闹生日不断,热闹多了便无意思,更况眼下东俊侯还有一件心事未定,那便是立储。
此事是他牵头由内阁拟奏的,穆伯昭没有倾向为太子的人选,不,只能说,无人看出东俊侯的倾向。
按理,无论这位实权在手的尚台令属意于谁,至少不会是祾王,只因祾王一向与宁家关系匪浅,而那宁老太宰,是一向与东俊侯为劲敌的。
问题在于穆伯昭选择奏请的时机,恰在祁妃娘娘千秋之后。
如此便令朝中许多人看不懂了。
再说圣上宠爱祁妃,对祾王亦就其他皇子偏心一分,这本也不是什么秘事。然而圣心难测便难在,若要立祾王,则先要立祁妃为后,如此祾王便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可圣上偏没有立后之意。
不立后,自然也可以立祾王,升祁妃为皇贵妃,待将来祾王上位后再封太后,也算全了对先皇后的情意。只是这一句将来未必不远,倞王那儿可还占个“长”,又在朝中经营多年,根底匪浅,未必没有后事。
再说玙王,虽则生母早逝,于后宫无倚母族无靠,然其人品学高蹈,年初入礼部主事也没什么阙漏,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顶多是贤静有余,威严不足罢了。
往日看圣上待玙王都是淡淡的,可这当口,群臣就不敢小瞧淡淡二字了,不是有句话叫小人之交甘如醴,君子之交淡如水么,试想,圣上为何独对他淡淡呢?
是以夏仲之时,蝉声烦耳,百官心乱。
不乱唯有卓清侯。既承爵位荣华,又不受庙堂拘缚,全赖人家祖上有德,却不是谁想歆羡便羡得来的。
灼灼夏日,穆澈喜在深柳堂避暑,高阁清凉且多书,消遣世虑,莫如此所。
吉祥也在这处,身边跟着的是琏瑚,终日不见袍儿身影。
原来袍儿是头一个怕见书的,先在茶坊时,她挨了那么些手板,《七碗茶歌》死活只能记下两碗,第三碗的枯肠如何也搜不得。坊中姐妹打趣,这是怕一搜搜罗出五千卷文字,把咱们袍儿活活闷死了!
后来颜坊主也息了心,于抬举不起的人,他向来不费多余力气,否则凭袍儿的相貌灵性,何至于只做个帮手的丫头?
可就是这无赖单纯的丫头有福呢,因伺候的是吉祥,便一朝得进侯府。
颜不疑送来的两瓮寒泉水,除了送去萱宁堂的,下剩吉祥自己舍不得喝,连湘辰也没请,全留给穆澈煎茶饮了。
她新制出一种饮苏,仍以穆良朝习惯的扶芳叶为主,辅以另外几样佐料,味道更为甘香。
斟在若琛瓯里,羞涩苔生,直如女子襟袖上裹柳柔枝的颜色。
她得意地奉给穆良朝,“尝尝里面尽有什么?”
穆澈倚凌窗阁,笔下正信手涂画什么,见吉祥过来,翻手扣住花笺。
他接过茶盏轻嗅其香,入口,觉水色确不相同,细细辨了一辨,笑道:“佛手,青梅,薄荷……嗯,松子。”
吉祥梨窝轻漾,“还有呢?”
穆澈的舌头已算灵了,其余虽品出其隐幽之味,却实说不上是什么,犹其一点淡淡的胭脂甜香,似寻而无踪,若非知晓吉祥少用胭脂,还当是她留下的。
穆澈眨眼:“扶芳叶。”
吉祥绷着问:“还有呢?”
“水。”
吉祥终于破颜一笑,穆澈在府里不意整冠束带,发常松挽,此时一缕垂下遮在脸侧,她忍不住去拨,穆澈扣住柔荑,“还有什么?”
吉祥眼中光彩熠动,“却还有三样,是我的秘方,不能说。”
穆澈佯叹:“旁的也罢,那胭脂甜香是何物,还请姑娘赐教。”
吉祥咬了咬唇:“公子真想知道?”
穆澈直看着她,忍笑点头。
吉祥一寸寸贴近他耳廓,在玉琢的耳垂上轻轻一碰,方道:“是一点蜜。”
穆澈痒得歪头,纵容她胡闹般叹一声,“原来是蜂蜜啊。”
“不是蜂蜜,是一,点,蜜。”
吉祥坐直身子,扳着手指头纠正,“这一点是多是少,入水是温是沸,蜜是百花、荔枝、野桂还是木樨,可有讲究了。”
穆澈见她神情,也煞有介事点头,“哦,那姑娘放的是什么蜜?”
吉祥娇俏地转转眼珠,一扬头:“我不告诉你。”
事有凑巧,二人正说着茶,门房便报进来说有人送茶来。
小厮送至二门,洺萱接了进来,看时白绢缄封,掂一掂,尚不足三两。
取出随礼的信帖,方知是塾里的小鬼头们,道老师暑日授业辛苦,特以孝敬的。
外人少知穆澈茶敏,孩子们有心,送茶也罢了,可是这份量——莫不又是哪个小鬼的促狭?
穆澈觉那茶香特别,递给现成的专家,“这是什么茶?”
吉祥“咦”了一声,鼻尖靠近纸封浅嗅,又细观茶索,又取一小撮泡了,辨后惊喜道:“真是儒师茶!”
名虽相宜,穆澈却没从听过有这个茶名,想了想道:“湖州儒师寺?”
“正是呢。”吉祥欢喜。寺中茶不量出,她也只是在几年前,借老爹生辰的光饮过一回,后来再没见过。
自古有“禅茶”一词,并非空穴来风,茶慕诗客,亦爱僧家,在古远传说中,许多名茶都与寺僧有关。杭州城人尽皆知的天竺、灵隐二寺不必赘言,那湖州山桑、儒师二寺亦自种茶树,风味独与别异,只是绝迹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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