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当然，很多年后陈最再回忆起那一天，认定当时的情绪还远没有到“爱”。至多是一种怦然心动，尤其在后来养了猫之后，他就越发确定那只是心里的小鹿抽搐了一下。
出现小鹿抽搐现象的原因在于：一个牲口，在你面前，居然让你感到了他有了那么一点点成为人的可能性——简称通人性。
“但要把这一点怦然心动发展成爱，把傅川那么一个粗通人性的牲口培养成人，可就废了牛劲了，这个命题老阎能在学术期刊上发表十篇以上的论文。”陈最如是跟文雅评价。
可惜当年的陈最还没有混成老社畜，还太年轻。
陈最和傅川虽然坐在最后一排，但他在班里是不肯拿左手写字的，毕竟做戏做全套。于是上课时他们这一桌的格局就产生了变化。以往都是陈最听课记笔记，傅川睡觉。现在变成了陈最听课睡觉，傅川记笔记。
三天过去，两人互相体谅了很多。
下课铃响起的一刻，陈最陡然被惊醒，揉了揉眼睛：“……！这课真不能干支着耳朵听，这也太容易困了。我昨晚上……快把整个草原的羊都数完了还没睡着，绝壁是白天睡多了……”
原来得了便宜卖乖是这个意思，傅川一边换笔芯一边心想。
“那怎么办，下节课我去门口给你炒份炒饭就着听？”
“行啊川哥，带我一个，鱼香肉丝炒饭，多放肉丝。”赵晨也不知道耳朵怎么就那么尖，笑呵呵地转过身接了一句。
“317生存环境太好惯着你了是吧。”傅川抬脚就揣在他凳子腿儿上。
陈最太知道了，就傅川这人你要不让他上课睡觉，他就跟遭社会毒打过二百多回的老猫似的，说点什么都龇牙炸毛伸爪子，更别提你还让这老猫吭吭哧哧记了好几天笔记。
赵晨一把扥住桌子，稳住小熊维尼一样的身型：“我发誓，绝没有。317太严格了，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乔凉洁癖比陈最还严重。”
“放你的屁！”闻言，乔凉不干了。他是赵晨的同桌，也是317的宿舍长。他瞪着赵晨直接被气笑了，“你骂谁洁癖呢？”
“陈最从没管过我袜子放哪儿。”赵晨不服。
“你把你袜子塞陈最饭盒里试试。”乔凉哭笑不得。
“哦那请问你被石膏敲碎过脑袋吗？” 陈最顿时彻底醒了，缓缓举起神之右手。
“那不是我自己饭盒塞不下了嘛，小气劲儿的。”赵晨扭身扒在傅川桌子上：“川哥，你是每天都洗袜子么？”
陈最：“你听听你问这话，你是来我们地球上凑数的吗？”
“又没问你，负心汉。”赵晨乐，假模假式地瞪了陈最一眼，“人家问川哥呢。”
“不是。”傅川道。
赵晨瞬间被鼓舞了：“你看看——”
“看球看！”乔凉也一脚揣在他凳子上，“傅川别说袜子了，他恨不得全宿舍的床单儿被套都打包一起三天送一趟洗衣房，跟他比你早该被老阎派兵遣送回原籍了。”
陈最原本正在看傅川记的笔记，说实话单看笔记，这货确实有点老马口中全市前五的样子。他的字本身就漂亮，笔记条理清楚，格式明确，课本上有补充的会在一边批注页码，重点问题还会用红笔特别标注。
这一看就不是为了替他记笔记才设计的，这是一种长期养成的习惯。
刚想夸他几句，就听见乔凉的那句“三天送一趟洗衣房”，陈最有点匪夷所思地看了看傅川。
好巧不巧，这眼神难得被傅川逮了个正着，并精准地解读出了其中“你有病吧”这一层含义。
学校的洗衣房是收费的。夏天的短袖短裤三块钱一件儿，春秋的长袖长裤五块钱一件儿，冬天的厚外套羽绒服10块钱一件儿。床单被套这种东西，虽然薄，但是大，一律15块钱一件儿。
这是少有的班上男生比女生更清楚物价的东西，因为姑娘们日常手洗。
陈最开学的时候去了解过一次，夏秋衣物和床单被套实在没什么难的，就都在宿舍里揉两把自己解决了。冬天呢又没正经开始，所以陈最只是询了询价，还从没往洗衣房送过东西。
周末在水房洗东西的时候，经常和其他几位难兄难弟相遇，以至于陈最这是头一次意识到，他从开学到现在还真没在水房见过傅川洗东西。
上课铃敲响。早上最后一节是语文课。
陈最看了看前排两颗蛐蛐咕咕说小话的脑袋，陈最抻了张草稿纸出来，左手垫在抽屉里写纸条，写完推到傅川那边。
陈最：你之前每次都是给全宿舍洗床单？
傅川：凑不够一锅洗衣房大爷总怪我特浪费水。
陈最：凑够之后大爷有没有夸你贼会花钱？
傅川认认真真手画了六个圆点儿，把纸推了回来。陈最忍不住看乐了。
讲台上，语文老师还在戴着老花镜念课文，咿咿呀呀，声情并茂。
语文老师姓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花白卷发，过去是清华大学的老师，退休之后回到了T市生活，但老爷子自己闲不住，外附的校长就眼疾手快地把他老人家给返聘来了，到高中部继续教课。
讲得是真好，但因为年龄原因，浑身上下总散发着耀眼的慈祥。一帮半大孩子看着他，总觉得看见了自家亲爷爷，多多少少在他的课上有点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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