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见皇帝脸色发青，受惊不小，赶紧跪下说道：
“臣该死，口无遮拦冲撞了圣上。”
皇帝摆一摆手，长叹一声。过了一会儿，他脸色稍缓，牵过沈离的手，口中喃喃：
“该来的，还是来了。”
沈离一愣。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天子哥哥……是否知道我并非爹爹阿娘的亲生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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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沉默了。
沈离长身跪倒，嗓音嘶哑：“恳请陛下告知臣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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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面露哀伤，似是不知从何说起，良久，他才开口。
“那是朕初登大宝的时候……”
沉睡的回忆被重新打开——
辛卯年正月十七。夜空如洗，明月高悬。青琊国的长丰皇帝这日早早就躺在了龙榻上。先皇宾天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明日便是自己正式君临天下的登基大典。礼官早就提示，今夜他必须充分休息，以迎接明日最重要的仪式。文武百官、各国使臣、以及全上京的百姓都将跪在神道两侧，只为一睹真龙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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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却丝毫不觉得激动或者振奋。
即位这一个月以来，他每天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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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帝王家的嫡长子，他自幼聪颖过人，过目不忘，四岁就被立为太子入主东宫，未及总角便跟在父皇身边学习政事。太子太傅沈泰岳，祖上世代为相，其人睿智通达，学富五车，自立储之日便悉心教导自己为君治国之道。十五年的太子生涯中，他日日精进刻苦，文武兼修，十三岁已经在工部和兵部历练，治水、平乱，几件差使都办得滴水不漏，赢得了父皇和众臣的赞誉。
他从小便是父皇和母后的骄傲，老师的得意门生，弟弟妹妹们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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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父亲猝然重病性命垂危时，他跪在床前目光坚定地说：
“父皇的江山，以后就由长丰来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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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愁容满面的父亲就是听到他的这句话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可是先皇的头七还未过完，长丰已经发现自己的这个承诺是多么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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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那些他最亲近的人，从小对自己慈祥和蔼的皇叔爵爷们，突然露出了让他感到陌生的面孔。有人前一秒还在先皇的灵前哭得死去活来，下一秒就赐死了先皇的钦差。有人每次都在机要官职空缺的当口夤夜而至，又是诉衷肠又是抹眼泪的，让他惊讶世界上居然能有那么多的巧合。内阁大臣们日日交头接耳，一进太极殿便全部成了哑巴，回禀政事时永远吐半句吞半句，似乎有无穷无尽的难言之隐。
无论他走到哪里，问什么问题，总是有人毕恭毕敬地答道：
“此等小事臣等料理便可，眼前尚在国丧，陛下还需多加休息才是呀。”
他本来信以为真，认定父皇的旧臣们个个精明能干，毕竟从前辅政时也打过不少交道。直到前几日礼部呈报举行登基大典所需的银钱，他随口问了句内廷金库的帐目，差点被报出的数字惊得从龙座上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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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从没来过金库。泱泱□□，万国朝拜，身为太子的他根本不关心杯盏灯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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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他让司库打开那扇金光闪闪的大门时，眼前居然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房间！
什么都没有了。
父皇缔造的繁华盛世和文治武功，转过身来竟是这样一片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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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月来，他日日苦想，与众臣彻夜商讨，究竟为何国家会穷到如此地步，又该如何力挽狂澜。最终他痛苦地发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许多事已经无可挽回。这世上除了太后、弟妹和沈太傅，其余人好像都在冷笑着等他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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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位短短数日，他已深刻体会帝王自称“寡人”的绝望。
屋漏偏逢连夜雨，辛卯年的冬天酷寒无比，作物、牲畜大量冻死，一些贫穷地方冻殍遍野，而国库里的银子只够上京的百姓勉强吃三个月，其余地方的人只能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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