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最后落到了面前的墓碑上，黑白相片里的男孩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眼睛里满是不谙世事的懵懂，对着镜头腼腆微笑。
小满盯着照片下方的陆景二字看了半天，也没有半点异常发生，想来最后一次见到沈昼时，他所说的‘被忘记的人’并不是陆景。
这时，一双手突然用力拽住他的衣领，他被迫转头，对上了一双愤怒而悲伤的眼睛。
“你还敢到这里来？！”面前的人怒不可遏，他和陆景长得有几分相似，轮廓却不那么柔和，满是少年人的锋芒与锐利。
他在脑海中迅速搜寻此人的名字。
“怎么不说话了？我问你，你哪来的脸站在这里！”小满的沉默并没有平息对方的怒火，少年反而更加激动了，他的个子比小满略高些，咄咄逼人地俯视着小满，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小满确定了，他是陆景的亲弟弟：陆清和。顿时颇感头痛，他是有多衰，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怎么扫墓都能正好碰到仇人。
陆清和的年纪和程立夏相仿，因此小满下意识地选择不和晚辈计较。“你冷静点，先放手。”
然而盛怒下的陆清和没法冷静，酝酿了多年来的悲痛，急需宣泄的出口，他怨恨地质问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把我哥带去了那艘船上，他怎么会死呢！你还嫌害他害得不够吗！你还来这里干什么？！你说啊！你还想干什么！”说完，就拿起墓碑前的花扔到地上，“我哥不需要你的花！”
如果现在这里站着的是沈昼本人，他大概会一声不吭地等陆清和闹完，把花捡起来，掸去尘土再放回原位。
可惜现在并不是。
“我还能干什么？来墓地当然是祭死人的。”小满抬眼斜睨着陆清和，把他攥着衣领的手指掰开，“你这么急眼的话，我可以提前送你花。”
“你——”陆清和气得额上青筋毕露，反手就是一拳挥过去，却被小满用手臂实打实地接住了，这一拳力道极狠，他咬紧牙关，硬是把那一声闷哼压在了嗓子眼，然后冷冷说道：“就算不为了你哥的福报，也给自己积积阴德吧！”
他虽然言语刻薄，但说的却都是实话，沈昼也是受害者，陆景的死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海难，陆清和脸一白，还想说点什么，一旁的中年妇人拉住了他：
“别闹了，人死不能复生，在你哥坟前这样像什么话？”
陆清和恨恨地放下拳头，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小满则默默地理好衣领。
小景以前说过，自己名字里的景是日光的意思，白昼里撒下的日光，清明和暖，故为昼景清和，拆开便是他们三个人的名字。
然而现在却被分割成了幸存者、逝者、悼念者三个身份。
阴阳相隔，不共戴天。
令人唏嘘。
三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镇长夫人，也就是陆太太开口说道：“小昼，这么多年没见了，要不要来家里坐坐？”
小满正要用‘最近拍戏忙下次再聚’推脱一下时，却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燕、燕，飞上天；天门关，飞过山……”
是女人的哼唱声，轻柔舒缓，宛如母亲在用童谣安抚着睡前的孩子。这声音像是从远处传来，又像是在他脑海深处响起，明明是第一次听到，却能自然地接下去。
“山头白，飞过麦；麦头摇，飞过桥……”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可到了才发现那里空空如也，竟是一处山崖，再往前走就不再是陆地，而是茫茫汪洋。山崖不算很高，离海面不到20米，但是非常陡峭，几乎垂直海面，下面自然也不是浅水区。为了防止有人失足跌落，崖边立了一座半人高的铁围栏。
小满凝视着幽蓝深邃的海面，这歌谣竟是从海面之下传来，他要探清真相就必须下水。
20米大概是5层楼的高度，他简单地在心里自我鼓励了一下，就抓住围栏干脆利索地翻身跃下。
耳边猎猎的风声跟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合在一起，震耳欲聋还没来得及回味半空中飞翔的畅快，就被入水那一瞬间水面巨大的张力震得浑身疼到发麻。方但哼唱声也比在山崖边听到的要清晰许多，遥远又悠长，仿佛是从极深极远的地方传来，像海底喷泉涌出的水流，溶入海水之中，随着水波一圈一圈漾开，弥漫整个水体。
他稍微适应了一会在水下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隔着一根又一根漆黑似牢笼栏栅的桥墩，他遥遥看到岛屿的下方，竟有一座由象牙色的大理石堆砌而成的恢宏建筑，说它是一座建筑并不贴切，因为实在太为巨大了，哪怕它处于很深很深的水位，都能看出大致的轮廓。不仅如此，顶端还有一个极亮的小光点，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幽深的海底，也正因为这样，小满才能看清楚它下方的建筑，即使在案上完全看不出一点端倪。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词：神殿。
没错了，这才是真正的神殿，比岛上那座后人重建出来的小祠堂不知宏伟多少倍。
扫地老翁说，那里是纪念后羿降伏凶兽的地方，那么水下这座，又会是谁的神殿呢？
胸腔里的空气在一点点流失，透明的气泡从口鼻中流出，逃亡一般奔向头顶温暖的水面，可他依然着迷地向神殿游去，也许是幻觉，视野中的小光点慢慢扩大，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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