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木门隔音极差，隔壁的敲门声听得一清二楚。趴在桌上睡着的张子晨被吵醒，破旧的木桌案上摊开一堆打印的案宗信息，凌乱无序。连日奔波、蹲点排查，张子晨累狠了，昨晚一行字都没看完就睡着了。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钟。
云南边城绿水镇的黎明尚未降临，窗外格外安静，偶尔能听见走廊里敲门声和开门声，***工作者向住客邀价。
张子晨用力按揉太阳穴，闭着眼睛梳理目前所有的线索，分析可能遗漏的信息。
顺着章桀的身份证登记信息，张子晨带着乾元一路从边城火车站摸到中越边境的绿水镇。借助边城汽车站提供的登记信息，他查到了与章桀购买联票的冼志高。但进入绿水镇后，两个人似乎就分开了。冼志高使用边民证登记进入越南境内，隔天上午返回中国云南境内。
而章桀的身份信息自从绿水站出站后就再也没有记录了。
他们在绿水镇海关出入境登记处周边逐次排查，在一家大排档固定摊位问询到了疑似章桀的踪迹。
“北京口音，背着个黑书包，拿着好些票子，和一个本地小伙子一起。”老板的儿子当晚给章桀上菜，对他的耐克书包印象深刻，还记得一些细节。
“他们有没有说到之后去哪儿了？”
“这个我没听到，他们要的焖饭，我端上去就走了。就听他说不饿不想吃，都给那个本地小伙子吃了。最后一点儿也没剩。” 老板儿子努力回想道。
“你说他拿的现金，是人民币还是越南盾？”
“嗯，不记得了，就记得好多，绿色的多。哦，他付钱给我的是五十块人民币，其他的，就不记得了。”
绿水镇显然不是冼志高惯常的活动范围，认识他的人很少，出入境登记信息也只有一次往返。他们在绿水镇排查了三天，仍旧一无所获。
如果张子晨推测不错，这个身分不明的冼志高应该帮助了章桀非法入境越南，并将他留在了那里。往好处想，章桀安全在紫清镇逗留，寻找乾坤的下落。若往坏处想，就什么可能都有了。
这些话，他不敢对乾元讲。除了没法跟老人交代，张子晨很难原谅自己：能为乾坤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失败了。
“小晨，起这么早？”乾元被烟味呛醒，揉着眼睛看向窗前刚洗完澡，眼圈乌青的张子晨：“是不是该出发啦？”
眼皮沉重的像胶水粘着一样，章桀睁开眼睛，眼眶里都是涩的。噩梦弥散的同时，敲门声也消失了。
是错觉吗？也许是找错门了吧。
或许是那个臧爷的人终于来了？章桀突然急切地渴望这个买他的人早点出现。他想从这里出去，去哪里都好，不要再把他一个人困在这里，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等待随时可能降临的刑讯，在崩溃的边缘备受煎熬，与逐渐丧失的神智作斗争。
他快要疯了。
清脆的锁链声叮当作响。又有人来了。章桀抬头看向门锁，外面的人不知在做什么，很慢很仔细很小心。或许是到了送饭的时间。
灯突然亮了。
不大一会儿，门后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竟然是再狭窄的楼梯间曾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这次她穿的是白衣红裤，抓着一条长长的马尾，没有化妆，单肩背着一个布书包。
章桀警惕地往后撤，没挪两步就撞在了沙发边上。小女孩儿比比划划用越南语跟他说话，见他一脸茫然，又换成另一种语言。这回章桀听出来她说的英语，但他只听得懂零星几个单词。
“I”小姑娘指着自己的心口：“范氏莎。”
范氏莎是她的名字？章桀同样指着自己的心口也说：“章桀。”
小氏莎喜出望外，往前迈出一步在章桀跟前坐下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越南话，跟第一次见面时判若两人。她急切地想要表达某种复杂的意思，章桀越听不懂，她凑得越靠近。
“你想干什么？”章桀把范氏莎往外推。
“啊！”范氏莎灵机一动，从书包里摸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开始画画。
梳马尾辫的小女孩牵着穿女装的高个子男人。
“me, daddy. ”
圆圆脸的矮个子男人，带着手铐。
“you.”
啤酒肚山羊胡的老男人长着皱纹，手里拿着枪。范氏莎指着胖男人，说了一个越南名字，起头的发音是“zang”，所以应该是指臧爷。
一桩六层的旅馆，七拐八弯的后院，一扇门链接两层地下空间。刚才画出来的小人都被圈在地下二层。往南走的小路，有编号的大路，路边停着三辆车，第一辆车边站着个大胖子，第二辆车边站着章桀，第三辆车边站着小女孩。
箭头指向西面，尽头一所大房子，鼓着大肚子的臧爷手里拿着鞭子和酒。
章桀突然明白了范氏莎要告诉他什么。那个臧爷要带他回家。那范氏莎为什么要告诉他？
很快他就有了答案。小氏莎先在臧爷的房子里画上章桀，又打了个叉。在车程半截引出一条新的线，画到本子最上面，画上章桀和小氏莎，写了一个英文单词：China。
“你要帮我逃走？” 章桀惊得瞪大双眼，脱口而出。他用上了平生所有的英文词汇量，尝试了三五次，终于勉强表达清楚自己的疑问。小氏莎松了一口气，恳切地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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