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睁开眼睛，章桀看见雪白的屋顶，刺眼的灯，输液的吊瓶。
第二次睁开眼睛，他躺在银色的铁笼子里，金色的锁随车辆碰撞栅栏，发出叮铃声。
第三次睁开眼睛，身下的木板床发出咯吱声，两个男人在他床尾争吵，说的是他听不懂的话。
第四次睁开眼睛，章桀躺在简陋的地铺上，空空如也的仓库房，同样的地铺一长排，望不见尽头。他渴得要命，嘴唇干裂出好几道痕迹。周围连张桌子都没有，臭味熏天，是排泄物的味道。他恶心想吐，但肚子干瘪空虚，一点儿水星都干呕不出来。
他不是在山上的棚屋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他下山去找范氏莎没找到，从山里摘回去很多果子，在棚屋里过夜。
再然后呢？记不得了。一直昏昏沉沉的。
章桀强撑着站起来。许是接连经历的不可思议太多，他出奇地镇定，扒在门框上往外张望，思量巡逻的人手里有没有武器枪支，计算逃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少。
站岗的瘦高个子男人扫眼过来，看见他扒着脑袋往外看，戳了戳身边的人。那人也看过来，飞快往一边跑去叫人。
被叫来的男人很眼熟，在哪里见过呢？章桀想不起来，一用力想就脑仁儿疼。男人命人把他放出来，就搁在院子太阳底下的竹凳上。
“你从北边过来，是臧爷的人？”是越南话吧，章桀听不懂，只能摇摇头。
“怎么会跑到我们家仓房的？还烧得这样厉害。”
章桀摇头。
“叫什么名字？”
章桀依旧摇头，支棱着脖子张开满是白皮的嘴唇：“你们是谁？这是哪儿啊？”
“是中国人啊。”男人不紧不慢把手搭在茶桌上，吩咐身边的人：“去把阮兆会叫来。”
很快，边上跑过来个人安置了一新椅子。男人悠闲地打量章桀，有人来报备便随口打发，一看便是被伺候惯了的。
他的声音轻巧温柔，与干净斯文的长相和绅士的举止正相匹配。看上去毫无危险，很有安全感。等候无聊，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拆了包装要往嘴里放，睥见章桀直白的眼神，便把糖果递过去贴到他唇边：“想吃？”
章桀看看他嘴角的笑意，再瞅瞅糖果，张开嘴衔进去，咔嚓咬碎了。他饿狠了，前胸贴后背，任何食物都能接受。
男人觉得有趣，跟他一来一往用两种语言简单交流，也不管他能听懂多少。
等阮兆会到的时候，章桀面前多了一份炒河粉，还摆着鸡汤，吃得已经过半。
有生人来，光听脚步声章桀就受到了惊吓，停下筷子扔到一边，嘴里也不敢嚼了，耷拉着眉眼打嗝。
“你老实些，别把人吓坏。”男人把筷子拣起来递给章桀，话是对阮兆会说：“中国人，不懂越南话。问问他来历和姓名。”
“你他妈真是破事多得一箩筐！就说让你学中文，要不就雇个翻译，我可没空老供你这么差遣。”阮兆会倚着靠背，脚尖踹在章桀小腿上，换中文说：“哎，问你呢。叫什么？哪儿来的？带不带脏病？竟然胆大包天跑我地头，还白睡我的仓房。”
突然被点名，章桀惊得吐出半口炒粉，蜷起小腿往回缩，撞在餐桌上差点儿掀翻。男人眼疾手快托住他的后背，依旧一副温儒模样：“你注意一些。他本来就怯，一会儿被你吓坏什么都不敢说了。”
阮兆会白了他一眼，耐着性子审章桀，然后逐字逐句翻译给男人听。
男人听完如释重负，笑起来带着不自知的眼波盈盈：“告诉他我的名字。”
阮兆会即刻便领悟了，嗤笑一声讽他：“我说怎么非要拣回来，还不承认。好这口你早说啊，我多余拦着你。” 男人笑而不语，反倒让阮兆会来了兴致，肘在桌子上对章桀坏笑道：“他，叫阮兆安。看上你了。”
章桀终于惊慌地抬起头，他没顾上说话，眼神在阮兆会和阮兆安之间好几个来回，惊得目瞪口呆：“你们、你们…长得一样。”
“你这小孩儿有意思，可不是一样，双胞胎啊。这斯文败类是我弟弟。看着像个好人，也就是看上去而已。专门骗你这种傻的。”阮兆会凑近了故意装出凶狠的模样：“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看章桀五彩纷呈的反应，阮兆安猜测阮兆会没老实按照他的要求翻译，轻蹙着眉再次跟胞兄强调：“不许再吓他了。他才刚醒来，不经吓。你问问他怎么会出现在咱们家外围仓房。” 语毕便后悔了，又说：“罢了，你先去忙你的要紧事，把阮忠借我用一天。”
“唉，我的好弟弟，怎么说话呢？你的事我怎么能放心交给别人呢。没事儿，我不忙。”阮兆会领会到了章桀的有趣之处，继续逗他：“小孩儿，这什么地方你知道吗？敢跑到这儿来，胆量不小啊。跟你说，落在我们手里，”他抽出腰后牛皮绑带里的枪，当着章桀的面上膛：“要么丢命，要么失身，你选一个吧。”
刚从龙潭出来，又撞上虎穴。他这是倒的几辈子血霉啊！
“我、我……不是故意的。”章桀抱住脑袋往桌子底下躲，被阮兆安托住手肘抬起来，笑如春风温柔解意：“不用怕。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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