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是在国内定的不假，却是艾敬轩挑的。这位父亲平时赋闲在家，什么都爱研究一点儿。虽然他知识浅薄，但胜在时间比旁人都宽裕，又听儿子说是用来哄儿媳妇的，肯定不会给他差的。艾喆心虚地又品了一口艾敬轩从秦厉茶柜里顺来的大红袍，被热气腾腾的茶水熏红了脸颊。
“你这是准备在这儿安营扎寨了啊。”姜淮启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环视一周，越发觉得这房里的东西老弱病残一样溃不成军，感觉还是不行，较为委婉地提议道：“那你这房子可真够凑合的。”
“我正要说这个，你先等一下，我马上回来。”艾喆一阵风似的消失在卧室里，又迅速闪身回来。在两人中间摆出几本内装设计杂志，都折好了页，全塞进姜淮手里：“你眼光好，帮我选一个方案，我让他们做。”
“你这大动干戈地重装，一时半会儿可住不了人。你还有别的地方去？”
为了隐藏真实目的，艾喆象征性犯了会儿愁，叹气道：“应该有。”
“别做白日梦，没门儿。”姜淮要是这还看不穿他的心思，这么些年可白活了。想想又觉好笑，便挑眉道：“偶尔来温床倒是不错。”
“那还是算了。”一说这话，艾喆心里就磐石沉塘似的，憋闷难忍。方才轻松惬意的居家氛围全没了。他岔开话题，给自己找台阶：“不然我去求鹿拾懿收留，反正她有空房。”
“不行！”姜淮当即驳斥。去那个丫头那儿，俩人不定怎么合计他，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但语气过分生硬，艾喆被他吼得一愣，当他吃醋了，笑意盈盈地讨好着问：“为什么不行？全纽约，我属那里住得最熟。”
真是马失前蹄，忘了那里是鹿艾送给他俩的婚房，姜淮心下无奈，不理会他那层意思：“那里是我的房产，你过去，岂不还是我收留你。你想得倒是…”
话音毫无征兆地停下来，说话的人看到了什么，惊讶地嘴唇微张，没再说下去。
终于。
艾喆心脏骤停一瞬，旋即怦然加速。
他密切关注姜淮的表情变化。那双澄亮的双眼落在薄薄一片纸上，浓密的眼睫忽闪两下，停住不动。他的手还停留在皱巴巴不成形状的破旧纸张上，一动不动。
潦草的手写字迹辨认不清两个人的名字，团揉出来的褶痕抹不平，撕裂的缝隙都用透明的胶带小心黏好。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最近修补的，已经略见泛黄的痕迹。无论做这事的人多么小心，伤痕和修补的东西都避无可避地裸露眼前，让人一眼就看出这几十块碎片根本无法完美地融合回原本的样子。
右下角原本有艾喆醉酒时的随手涂鸦，现在只留下一个缺口。姜淮在那里婆娑许久，若有所思，终究付之一笑，不肯告诉艾喆那片三角现正躺在29层的书柜抽屉里。
“你是太闲了吗？离婚程序都走完了，连财产都分割了。你这张废纸，该待在垃圾桶里。”话是这样说，姜淮的眼神始终流连在那张已经没有存在意义的废纸上，若即若离，让人难以揣测他是欢喜还是不屑。
“不可以。”艾喆放下马克杯，推开一众书册，挪到姜淮近前。他握住姜淮的肩膀，笃定得如少年般幼稚：“这上面有你的名字，有你愿意许我一生的承诺，我怎么能扔掉。”
握着纸张的手微微颤动。姜淮想到蝴蝶振翅，蜜蜂嗡鸣，蜻蜓扑棱着在湖面点水，一潭平静如镜面的冰泉，毫无征兆地活泛过来。他笑得双肩抖动，却不是开心的笑法，像听到最滑稽的笑话，嘲讽罢了：“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这话，几岁的人才会说。”
“不怕，我还有更幼稚的。”艾喆注视着姜淮因为笑意舒展的眉心，宛若初生牛犊，增添了无尽的勇气：“我不仅自己要留着，也不允许你不要它。”
笑容凝滞在姜淮的脸上，不上不下。这句幼稚的剖白把他预备好的满腹恶语席卷一空，他霎那间无所适从，隐隐不快。按说，这话不难回击，而且轻易就能伤到人。
他彷徨抬头，微微上扬的视线撞上艾喆的目光，敲打在心门上，发出叩叩声响。那神情清澈而执着，一眼便能望穿。多年前，少年扶着山地自行车座，低头拦住他的去路，那双眼睛里，也是同样的内容。
才隔了几天，艾喆竟完全变了一副样子，这样不好拿捏了。
缄默不语间，气氛愈发沉闷。茶水凉了，黑夜更黑，没有风，窗户关得死死的，没有能随风拂动的浅蓝色纱质窗帘。怪不得喘不过气来，整间房子没有风口，没有冰凉的空气给他降温，只能任由闷热肆虐，融化一切。姜淮胸口有些滞涩，下意识看向窗外。凌晨了，本就人烟稀少的一带，连楼宇间的灯火都所剩无几。
“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艾喆双手叠在膝头，言语间流露出忐忑不安：“最怕你不愿意听。”
姜淮猜到艾喆要说什么，脸色阴沉下来，话题还没开始便缄默不语，干脆起身准备告辞。艾喆距离太近，伸手就能把他拦死。他竟没留意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怀好意一点点蹭过来，可见脸皮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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