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燃尽了，散发着余温。空气中飘荡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烛香，断断续续地直往人的鼻孔里钻。
朱厚照睡得正熟，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倏地醒了。他熟悉地向旁边摸去，却没有料想到的温暖。
马兰哪去了？朱厚照再也睡不着了。
凉月如眉，静静地挂在西南一角。风吹南竹，竹影婆娑，发出簌簌的声响。
雕花的门窗糊着珍贵的茜窗纱，一个娇媚的身影借着清冷的月光印在这纱质的窗棂上，朦胧而又神秘。朱厚照移步向前，想要一探究竟，只见她的双肩微微颤抖，头上点缀的珠翠随之颤动，但见这令人心惊摇动的倩影，便可想见她哭得似梨花带雨一样的娇容。
朱厚照推开雕花的大门，一时间，这间充满暧昧气息的内房被他挟来的风吹得摇摇曳曳。马兰正半偎半坐在台阶上，眉黛紧蹙，两袖捧脸，在隐隐的啜泣。“珠泪滴破胭脂脸”，朱厚照突然想到了这一句诗。
她为什么事哭得这般伤心？朱厚照很是疑惑，后宫的那些妃子不都是一个个祈盼皇上能有朝一日能临幸自己吗？她应该以被皇上宠幸而感到无上的荣幸。他向前又走了几步，往前看去，却见她的前面放着一顶香炉，香炉里尚有紫檀，青烟袅袅，随风直上九重霄。显然，她正在焚香祷告。
但是，她是在祷告什么呢？
朱厚照皱紧了眉头，想再上前，但终没有去，只看了一会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而后便徐徐地离去。
第二天一早，马兰在哥哥絮絮叨叨的催促声中从浴池里站了起来。她隔着自己齐腰散落的长发里，看见水池里几朵玫瑰花随着漩涡下沉，便想到了今日以后好似九飘蓬的命运。她怔忡地望着它们，连丫头什么什么时候为自己穿上衣服的都不知道。
今天是她进宫的好日子。她穿了一件鲜红的裙裳，清晨的阳光照上去，如一滩耀花人眼睛的血。她笑着和丈夫和凝告别，小鸟依人般偎依在皇上身边，乘着一袭华丽的玉辇进了豹房。
从此，她便在朱厚照温暖的怀里逐渐失眠，虽然明天一亮又要笑脸迎人。
“娘娘？娘娘？”王满堂轻轻呼唤着她。
马兰从思潮里回过神来，前来引路的太监已回去了。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望了一眼面前紧闭的禅门，说道：“满堂，你先在这里等候！”便如临大敌般推开了这朱红色的大门。
和凝正坐在禅房的一角阴影里等待。
一盆叶绿花繁的建兰由于她裹挟而来的凉风在桌上摇摇曳曳。和凝就坐在建兰旁边，见到推门而来的马兰，登时站了起来。
一时间，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
马兰微笑，与他相对而坐。
马兰抚摸着建兰，笑道：“哪里来的？真漂亮啊！”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和凝才道：“这是从家里带来的兰草，我看它香浓花美，又是你最喜欢的建兰，便带来给你看看。”
马兰抬袖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珠，勉强道：“建兰不畏寒，不畏暑，开得果真好看！”她的手指抚上盛开的花瓣，像在抚摸自己挚爱的一件的珠宝。
“我希望你变得像它一样坚强，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挫折，都不会放弃。”和凝顿了顿，眼眶中充满了泪光。他扳过她的身子，让她轻轻靠在自己的胸膛上，抚着她的秀发，怔怔地望着那株幽然而立的建兰。
马兰终于再也抑制不了悲痛，哭道：“和郎，没用的，没用的。若没有你在身边，妾身生不如死……”
和凝安慰道：“每次想起你的笑容，便仿佛能看到他在毫无避忌在轻抚你身，我恨不得马上提了刀去砍他！”
和凝攥紧了拳头，重重地锤在桌子上，引得建兰花枝乱颤。
马兰扑倒在他的身后，双手从后面抱住她的腰，泪水滴湿了他的青衿。她喃喃低语道：“我们既然生不能在一起，希望我们死了可以永远在一起……”
“死了便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和凝的眼神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你不会后悔？”
马兰似在梦中，点头亦道：“不后悔。死？这样更好，我们不用理会他人，永远在一起。”
——死人是永远不会被活人给分开的，只要心是一起的，即使是尸体被人分到天南海北也便算不了什么的。
“你看这是什么，兰儿？”和凝扬着手里的一个纸包。
马兰伏在他的胸前，将耳朵贴近他的心房，静静地听着心跳。
“你愿意同我一起共赴黄泉吗？”和凝黯然，正色道。
“我愿意。”马兰点点头。
和凝微笑道：“喝了它，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说着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禅房里静极了，只能听到两人“砰砰”的心跳声。
他望了她很久，才展开纸包，白色的粉末已赫然于眼前，晶莹如一粒粒露珠。他轻轻地将它们送至她的樱唇前方，表情恰如神祗，静静地说道：“来！我随后便到。”
马兰仍然微笑，眼睛里饱含着绵绵的情意。她张开了嘴巴，一滴热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她笑道：“妾身先等着你。”
正在这时，马兰突然转过身去，弯了腰，呕吐了起来。
和凝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他痛苦地自语道：“难道……难道你……”
这分明是女子妊娠的症状，她怀孕了，她竟然怀了皇上的孩子，这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
马兰苍白的脸上一行泪滑过，不语却点了点头。
和凝猛地跌倒在地，委顿在房子的角落里，像一个影子一般，喃喃道：“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头发蓬乱，疯狂地捶打着墙壁，直至有鲜血从手中汩汩渗出。
马兰没有拦他，反而用尽了气力，横了心，颤抖着双手将那毒药送入口中，死了便可以了解了这一切。
这时，王满堂已听到马兰痛苦地声音，不管不顾地冲到了房内，看到马兰如此，便招呼来几个宫女扶着她回了豹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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