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夜晚。
璀璨的星辰挂在天空，点缀着黑深的夜。
但今晚唯独缺失了月色。
那盘明月，为一汪浓雾遮住，像是被薄薄的灯笼皮揽住了光芒。
范保宝戴着一张黑色方巾，头上顶着安全帽，他在星光下骑着一辆外卖送餐车，在城市的住宅区穿行了一会儿，最终停在了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
他低头看着单子，六层，一号。
范保宝笑了一下，就是这里了，他登上了楼梯，抵达了六层，然后敲响了李牧声家的门。
“李先生在吗？您叫的外卖到了。”
屋子里好像在争吵。
范保宝把耳朵贴了上去，但声音不是很高，只能听得见一个女人在抱怨。
“稍等一下。”一个温和的声音响了起来，然后，门开了，露出一张文质彬彬的脸：“辛苦你了。”
范保宝递过外卖，然后发出憨厚的笑声：“没事儿哥，记得给个好评。”
“没问题。”
李牧声微笑着关上了门。
门的缝隙越来越小，胆在最后剩下一缕灯光的时候，被再度打开了。
“你的脚好像在流血。”李牧声的眉毛挑了一下，然后像是感同身受一眼的咧了一下嘴：“一定很痛吧，怎么搞的？”
范保宝退了半步，然后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苦笑道：“路上刮得吧，您不说我还没发现。”
“去医院吧。”
“哪有那种闲钱，不要紧的，一会儿就止血了。”
李牧声扭过头看向屋子里，道：“小屏，去拿医药箱，就在沙发旁边的柜子那里。”
然后，他不由分说的把范保宝拉了进来，全然不顾范保宝的假意反对。
范保宝顺利的进去了，屋子不大，只有六十平左右。
虽然小，但是屋子里却一点不乱，门口的鞋子也被整理的很干净。
唯独有些不和谐的是，一个女人正抱着肩膀坐在沙发上，憋着嘴，即便是听到了李牧声的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她看起来不到三十，披着头发，皮肤白皙，模样美丽，毫无疑问，这位就是李牧声的妻子。
李牧声看着妻子苦笑了一下，然后扭头看向范保宝：“你稍等我一下。”
说完，他自己去拿来医药箱，给范保宝进行消毒包扎。
“李牧声，我刚和你说完，你就不能收收你的善心？我们活的也不容易，好不容易到了开资的日子，你又把钱捐出去了一半。”女人的声音并不大，而且越说越小，越来越无奈。
“这是两码事。”李牧声低着头，温柔的看了妻子一眼，道：“再者说，我们还够用，不是吗？”
他作为企业高管，月薪有十万元左右，捐出去一半也足够一个小家庭的开销了。
“这一半你又能留下多少？和你同期的大学同学都在市内买了房，开了豪车，我们呢？住在这个漏雨的顶层，挤着破公交，如果你没有能力我什么也不说，但是你！”女人咬了一下下唇，气鼓鼓道：“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
李牧声停下包扎的手，然后略有尴尬的再度看向妻子：“小屏，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怎么说我是个男人，外卖小哥看着呢，等人走了你再批评我。”
女人消了火气，然后看向范保宝腿上的伤口，道：“是什么刮伤的？要是有铁锈或者不干净的东西刮的，建议你去打一针，钱哪有命重要呢？”
范保宝是真的愣了一下，然后苦笑道：“知道了，谢谢。”
女人看到范保宝这种态度，冷哼了一声，从柜子里翻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递给了范保宝。
“这些是注意事项，如果感觉到明显不适，到下面写着的地方去就诊，离这里很近的。”
范保宝点点头，实际上他了解过，李牧声的妻子曾是一名医生，后来因为某些原因离职了，也正是因此他才故意划伤自己的腿，但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很快的他的腿就被包扎好了，然后范保宝再三致谢，离开了这里。
等门关上，范保宝依旧可以通过并不隔音的门，听到屋子里面的声音。
“我和你说，你以后——唉，算了，外卖都凉了，我去热一下吧。”
“哈哈，辛苦你了，正好我还有个方案要改。”
“不行！就在这儿等着！”
范保宝沉默了，君子论迹不论心。
他一直以为世界上不会有这种人的。
利己主义者称其圣母，现实主义者称其幼稚，普罗大众则笑其愚蠢，总之，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呼——傻瓜，但是他们更喜欢自称为理想主义者。
不过，即便是这样的称呼也阻止不了人们对他们的嘲讽。
而可笑的是，有些时候，历史就是由这群理想主义者去推动的。
范保宝乘上了摩托车，抬起头，天空一片晴朗，拨云见月，黄澄澄，明亮亮。
第七天，约定的日子如期而至。
今日大雨，雨水不断地冲刷着便利店外的玻璃，一阵紧过一阵，雨声不断。
范保宝心不在焉的看着报纸，不断地翻着页面。
很快的，门开了，外面的湿空气钻了进来。
他抬起头，一个保镖打开汽车门，然后为褚清平撑起黑伞，把雨水避开。
“事情怎么样了？”褚清平走了进来，站在门口。
范保宝折起报纸，然后拎上来三捆人民币：“真是一个完美的人，所以，我只能给您退款。”
褚清平面色一沉，他大踏步的走了进来，在光洁的瓷砖上留下一道水印，然后低下头看向范保宝：“你在耍我？”
范保宝叹了口气，他十分不悦，慢慢站起身，然后猛地一把拉住褚清平的领带：“我需要耍你？你配么？”
“你不怕死？”褚清平的眼神充满怒火，他的涵养明显没有表现的好。
这个人只是在假装深沉和有城府。
范保宝笑了，露出越发严重的一口龋齿：“褚董事，你不敢在这个时候杀人，甚至，都不敢碰我一根汗毛。”
范保宝很清楚，远航集团正在进行洗牌，褚清平要趁着这个机会，登上董事长的位置，而李牧声的老领导祝席，则是褚清平最大的竞争对手。
所以这个时刻，他也不会轻易做出过激的举动。
褚清平怒极反笑，然后轻轻地掰开范保宝的手。
“给我一包烟和打火机。”
“褚先生喜欢什么牌子的烟？”
“你喜欢哪种呢？”
范保宝随意地拎出一包烟，又递上了一个打火机。
褚清平点燃了其中一根，深吸了一口，然后把烟头烫在钱堆上。
黑色一下子染了下去，像是墨滴在画纸上，染开墨晕。
一刹那，火焰一下子升腾了起来，燃烧的钱币像是千层饼一样，不断地被门外的冷风卷起。
褚清平盯了范保宝一眼，然后没有任何言语的离开了。
随着门被关上，隔断了湿冷的空气，屋子显得异常闷热。
室外，暴雨不休，屋内，烈火滚滚。
范保宝就这火焰，点燃了一支烟，一言不发的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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