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的,运气好。”展颜一笑。
晃花了虞七的眼。她匆匆收回目光,摊开账册:“还是说说这个罢。你这是何意?”
“你心里想的,便是我心里想的。”
虞七眯起眼:“想不到啊,你才上任不到一月罢,竟然这么快便摸清了整个汉县的底,还打算对这些乡绅动手。”
“其实没有这么快,本来想再等个两月,但你来了。既然如此,提前也没什么不好。”
“可你想清楚了吗?我想要银子,的确是打算对这些搜刮民脂民膏霸占田地的人渣动手,可我是为了胤王。你若是跟我一起,这银子我也会给第五胤,等于你也直接站在了胤王的船上,跟太子党彻底割席。现如今天下大势,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得清楚。
两虎相争,必有一死。”
“嗯,我明白。”虞七说的都是实话。可柳天宁依旧笑着,面不改色,“这些人本就死有余辜。你来了不过才短短两日,看到的都是旁人呈现给你想要让你看到的。初来乍到的人会觉得此处生活安康,百姓富庶,然而,这里仅仅是汉县县城。在县城中心以外,有数以万计的平民窟,再往外有被大山大水围困住的村民。他们虽然紧靠山水,但田地却没有一亩是他们的。若你说这样的景象是大霖常态,那我觉得扭曲和恶心!
这天下,无论是何人来当家做主,总归是该变一变了!”
“……”虞七被他坚定的模样怔住了。这样包含志气理想的柳天宁,是她从未见过的。
浑身像发着光,初入世俗的仙人。
“我明白了。”虞七鼻头有点泛酸,“但我得提前说清楚,若你仅仅是因为我,我不同意。这事你就别掺和,我自己来。”
柳天宁伸手揉揉她的发顶。掌心柔软的触感让他更为贪恋。
“你呀,就瞧好吧。”
窗外的雨还在下,一身青衫的柳天宁撑着伞消失在雨幕中。虞七趴在窗檐上,往外望着。他青色的身影和青葱的树木一块渐渐融为一体,消失在雨幕之中。
“谢谢你,天宁表兄。”她喃喃道。
*
战时令!
一份名叫战时令的小报一夜之间贴满了整个汉县的贫民窟和村庄。上面历数了种种所谓乡绅们与上一任官老爷勾结为非作歹目无王法的事迹,从侵占农民田地,迫使农民成为佃户,到强抢别人妻女,偷税漏税,事无巨细,一一刊登。
基本都不识字的农民、贫民们本来即使收到了也该一筹莫展,但——这份战时令竟然还有图画版!
一桩桩一件件,证据确凿,都跃然纸上。
一时之间,民众愤怒了!
被压抑许久的群情如同燎原星火一般,飞快蔓延。贫民们集结起来,从贫民窟往汉县城中扛着锄头、犁耙而去。
什么,我们父辈传下来的田地,竟然乡绅和官老爷勾结,一块从他们手里强取豪夺来的!
什么,我们辛辛苦苦为他们当佃户收到的那么一点点佣金,竟然不足十分之一!
什么,我们每年交整整三成的土地税,而那些坐享其成的老爷们,竟然每年总交不过一成!
什么,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姑娘们,竟然要被这种人抢去,而我们的儿子们,竟然还要为了这种人上战场拼上性命!
天理何在?
这还是我们一直以来生活的大霖吗?
遮羞布一旦揭开,就再也盖不上了。
汉县新上任的柳大人以胤王授意的身份应对这日渐发酵的民意,率先站出来,披露了汉县的账册,其中,被乡绅富商贪走多少,亏空几何一目了然。
虞七派人混入百姓之中,以胤王的名义号召众人揭竿反抗,要为大家重建一个秩序井然的新大霖。
经过暗卫们多日的熏陶灌输,胤王心系百姓憎恶权贵的名声彻底传开。再加上今年庚子,雨水奇多,隐隐已有洪水泛滥之相。即使是远在大山边上以耕种为生的人们因为连日多雨,作物泡水,也纷纷集结起来,要进城讨个说法。
天时地利人和,统统站在他们这边。
大批的人们涌进城中,围困在平日里欺压他们的乡绅府门之前,高喊着“分田!分田!”,青壮年在前排撞门,要冲进去与乡绅们的家丁决一死战。
一把油纸伞从众人身后悄然路过。虞七低调走过。
天还是在下着雨,灰蒙蒙的。她身边这些叫喊着的人们,都是举着锄头,扛着犁耙,一直以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穷苦百姓。他们买不起一把油纸伞,一身草编的蓑笠便足够,甚至鞋子也是破的。连日下雨,鞋湿了没有干便又要继续套在脚上,否则便只能赤脚出行。
虞七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素白,只有鞋面上被黄泥沾上,突然觉得与他们格格不入。
她敛目,往城外贫民窟而去。出了城,果然就是另外一番景象。
茅草搭的房子,在这雨季里滴滴答答地漏着水。房子沿着道一路都是,但每家房檐下都挤着四五个衣衫褴褛的妇孺孩童。她们就用木盆摆在地上,接着从天而降的雨水。大家身上穿的都是破麻布,赤着脚走在地上,来回劳作。家里唯一的鞋被丈夫穿出去劳作,剩下在家的自然更没有了穿鞋的资格。
这里的生活和县城里的完全天壤之别,而其实不过是仅仅一墙之隔。
虞七的装束是个异类,蹲坐在家门前的妇孺们看着她目光中皆是艳羡,让虞七感到如芒在背,抿紧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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