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照这么说，杨姑娘唯有一死了。”自清风而来的低沉声线在竹门外轻轻响起，屋内的人见到来人，皆是立刻下跪，“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陆潜识时务的领着皇帝朝杨翩蝶的榻前行去，柳瑟站在离床十步远的地方，她的眼中竟平静如水，她努力压制住难以自制的心情，面前的男人水波不惊，即便几乎所有人都宣判了杨翩蝶的不治，他却可以完全的置身事外，不会表达多余的想法，不会流露出多余的感情，因为，只有柳瑟知道，慕容笙是不会看着自己准备的棋子，白白丢弃的。
因为，这个世上能够丢掉他棋子的人，除了他，还是他。
骨节作响的一只手轻轻触到已经变得乌青的面容之上，细腻的肌肤全然没有因为颜色的蜕变而失去弹性，若是抛去乌青的色泽，杨翩蝶的模样跟睡着了没有分别。慕容笙淡淡地声音随动作翩然而起，“太医院竟是连寻常的五步蛇毒，也不能解了吗。看来朕就不该放了宋门的人。”
池郁是这里唯一佩刀的人，他护在慕容笙身边，来回抽拔的剑鞘，不时闪现出寒芒的剑光。
“老臣有罪啊，老臣有罪啊。”陆潜做戏地跪在地上，他的话音几不可闻，“五步蛇毒的解药本不是什么非凡的草药，可是今早药房偏偏少了这味药，论说本没有人介意这等小事，老臣也就差了药童们出宫收药，可谁知谁知……”
“谁知杨翩蝶今夜就中了五步蛇的毒。”慕容笙重复着陆潜的话，他声色俱厉地喝道，“太医院从二品医士陆潜，降至从四品医官，即刻生效。都下去吧。”
陆潜再次看了看手握刀柄的池郁，又不自觉的摸了摸颈项，连连谢恩，就仓皇地带着几个同级别的医官退了出去。
池郁冷眼看向愣在一边，仍没有退意的柳瑟，还有一个在角落里没有动作的医官，命令道，“你们两个，还站在那里干什么，都出去。”
“回陛下，下官倒是有救治杨姑娘的方法。”角落里的年轻人忽而抬起头道，柳瑟这才用眼角扫到此人是谁。
画面回到芷兰宫花草虫鱼的最常所在，百草园，神农尝百草而救治百姓，后宋的文官竟是给繁花似锦的后宫花园起了一个颇为文绉绉的名字。
年仅十四的柳瑟习完七剑口诀从锦宫的柴房，送饭给其他小姐妹，就看见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的男人，正驻足在百草园的正中，细细端祥盛放的墨绫花，花瓣是灼人的红，但是花茎却是撩人的黑，柳瑟虽不懂花草，但因着两年跟随慕容笙，对植物和动物的习性慢慢变的有见地，墨绫花虽值得观赏，可是她的花汁却不是什么好东西。
眼见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就要伸手去碰，柳瑟不自觉地提醒道，“别碰，有毒。”
“谢谢，在下没有碰，在下只是在欣赏。”男人转过身来，谦恭地看向年纪小小的柳瑟，“宫中难得有人还知晓爱惜他人的性命，姑娘在哪座宫里做事？”
“锦宫。”柳瑟没有回避，她能感觉到面前的男人没有敌意。
“呵呵，锦宫的主人定是好主子了，在下袁士昭，幸会。”柳瑟望向匆匆一别的黑衣男子，墨绫花的药理忽然跃上心间，取茎提炼，能萃取抚平伤痕的原液，是为哑光粉。
羽蝶间静静地回荡着袁士昭的辩白，他有办法救治已经僵死的杨翩蝶。
“你且一试。”慕容笙静静地站起，侧身而让，“袁太医从未让朕失望过。”
池郁本候在一旁，听到其名，再仔细端详暗黑角落中熟悉的面庞。他连忙迅速相让，妙手回春的袁太医，也只有锦宫的主人知道。
想当年慕容笙和池郁被犬戎大军围困在巴颜雪山一个半月，身心力竭又身中寒毒的慕容笙在军账中以血莲续命，毕目带着三千死士冲出重围，势要将犬戎吸引到相反的方向，结果不但适得其反，竟是让犬戎人更加明白了他们的窘境。
然而，寸草不生的巴颜山脉，有一户村落，那个喜爱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正是此刻手持金针，为杨翩蝶救治的平凡男人，他那日出现在军营帐门外，只轻声言了一句，“听说你们这里有人不行了。我若是救了你们的人，你们能不能给我的阿妈一份军粮。”
慕容笙两月后，凯旋归朝，料想当日下寒毒之人也没有料到，他能够完好无损的归来，自那日起，朝中多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袁士昭，只是，没人知道袁士昭竟是锦宫的主子带回来的。
所有人都被袁太医纯正的后宋口音给蒙骗了过去，若说十四岁的柳瑟在百草园遇见袁士昭是偶然，不如说，他们相见的机会从来很多，只是，袁士昭不会现身罢了。
柳瑟端着已蘸满乌色血迹的毒血棉纱，层层叠叠似要将她的脸颊挡住。
“你不去换了吗？”袁士昭一手拿着还未施下去的金针，一眼看出心不在焉的柳瑟，不由提醒道。
本来沉浸在回忆中的柳瑟迅速抽离，她连忙应了一声，转身离开这里。
“慢着。”慕容笙眼神迷离地看向柳瑟的背影，他的心中已然有了思量，这个背影似乎太过熟悉，甚至有点像从前的一个人。“转过身来。”
柳瑟的烙疤虽然已经遮住，可是她不能确定她的这张皮相，慕容笙有没有见过。柳瑟共有上百张假皮，她的习惯极好，即便是出去闲逛，也一定会在贴近胸口的地方，藏有随时能够脱身的假皮。
只是，现在想换也来不及了，太过熟悉的人群，太过狭小的空间，太过明艳的烛火。
柳瑟不想转身，她能够测算出门距自己仅仅十步，她身侧的池郁距离自己仅仅七步，然而慕容笙，若论步法，再多步也是徒劳，这个隐匿的皇帝，他的功夫，就连柳瑟都不知深浅，她只是知道，每一次胜利归来，他都会比往日更强大，柳瑟需要花费更多的心力来超过他。
当然，柳瑟超过他的时候，也就到了慕容笙给她制定的死期。
“咳咳，口渴。”这短短的片刻，没有人注意到如此多的内心变化，只是床榻上杨翩蝶的一声细语，也终是让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袁士昭。
“你怎么还愣在这里，赶快去拿干净的棉纱来！”袁士昭方才谦恭的模样一下散去，柳瑟如临大赦，她忙不迭地冲出门外，慕容笙眉头一皱，有些恼怒地看向袁太医。
“一个小宫婢不足挂齿，皇上不是对她有意思吧。”池郁心知肚明，他轻言道，“陛下不说，那臣这就去捉了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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