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嘶，额间又隐隐作祟，意识开始陷入混沌。
谁踮起脚尖？一小步一小步，步伐轻碎。耳畔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空气荡漾，床帘被撩开一角，沈凌之微微张开眯着的眼，对上一双纯黑色的眼睛。
“哥哥，你喜欢她吗？”
沈凌之没有说话，琥珀色的眼眸空洞洞着，只有清浅地呼吸声还在拼命地一进一出，如同搁浅在芦苇丛上的一尾鱼。
怎么会喜欢她呢？但是也不算讨厌吧，她也只是个孩子——就算是个孩子也逃不脱背负家族兴衰荣辱。雏鸟也无何异，注定是笼中鸟，池中鱼。
“哥哥。”沈允之慎而重之地看了床上的少年一眼，把脑袋搁在床褥上，“哥哥，母亲说你要好好休息。”
“嗯，允之乖。”沈凌之抬起在半空中的手软软地放了下来，“哥哥……还好。”
“嗯，哥哥，允之一直可乖呢。”沈允之踮起脚尖把手轻放在少年的眼睛上，“哥哥也要乖乖睡觉。允之去找小泷儿抓虫子。”
“哥哥也要快点好起来，到时与允之一同玩耍！”
小泷儿？弟弟很喜欢他么。可以替我照顾允之吗？娶进来吧？不，白泷是男子，不会和弟弟一辈子一直在一起。不是女子，呵，幸好不是……
那我呢，是否终有一天也要离开……
真困哪，眼皮沉沉地垂下来，烛火星辰万物愈来愈远去，解脱般的快感。
“哥哥，睡吧。”
脚步顿起，渐渐消失，恰如其来，不知所踪。
重重帷幔里躺着消瘦的少年，一颗水青色的莲子从月白色的里衣的衣领中滑落进去。
浓重黑暗后的破晓黎明，鸡鸣日升，卯时刚过。
高塌上的少年似乎是要醒了。有什么不一样的味道，母亲着人熏了香草吗？沈凌之煽动鼻翼，今日的熏香味道极其浅淡，不仔细些绝嗅不出来。
不消片刻沈凌之便已起身着好衣裳，推开房门，一抬脚跨出门栏。
数个侍女正端立在门前，齐齐福身，口称：“大公子洪福齐天。”
“起来罢。”沈凌之摆摆手。
一众侍女端捧着银质托盘长裙摇摆，自房门鱼贯而入。沈凌之双手交叠插入暖炉内兀自立在栏杆前，楼下的红梅开得正好，一树一树绵延至隔壁允之的楼院里连成一片。
“公子，大夫人请公子再过半个时辰来中厅陪用早膳。”
“嗯，退下罢。”
既然是母亲请，大抵是父亲也回来了。沈凌之一动，一旁的小厮急忙跟上。
沈凌之一阶一阶下去楼梯，黑色狐狸皮边的厚长披风随着少年的脚步起伏拖弋在台阶上。
沈凌之侧脸低声询问一旁的小厮：“二公子可起来了？”
“主子，二公子还睡着呢，大夫人特意嘱咐不必请二公子了。”这小厮弯腰贴着沈凌之的耳朵，殷殷切切。
“你且离我远些。”
“是是，小的知道了。”
沈凌之回眼瞧了瞧他，“你就在此处不必跟来了。”
“哎。”
红梅白雪，林间小道蜿蜒盘曲着延伸向前，一步一景，囊括了一众冬雪腊梅的风光。
沈凌之慢慢踱步，也不知触动了哪一支花枝，整棵树，整片林子都开始颤动，花瓣还夹杂着雪粒纷扬簌簌。沈凌之抬头看着漫天红色，白色。
寒冬飘雪，以清冰吻面。少年人黑衣黑发扶住枝条，消瘦修长的身影似乎要融入同样铁黑色的树干中。
再低首，只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孩子。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就站在树下，受他连累也被这花雨雪雾淋了一身，就呆傻着看着他。
“白泷？”
“嗯？！”这小娃娃似乎才堪堪被惊醒，脚一歪靠在一旁的树干上，抖动着树枝落下更猛的一阵红雨，好不狼狈。白泷急忙稳住身形，向沈凌之见礼，“白泷见过兄长。”
真也有些意思。白泷……小泷儿？沈凌之心里堵了堵，扬起来的笑容生生被噎住，只低声咳了咳，道：“允之可起来了？”
“哥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孩子撞了沈凌之满怀。“哥哥，瞧！”
正说着，沈允之还一个劲地举起手心托着的小竹筒凑到沈凌之面前，“哥哥，看嘛，快将揭开看看！”
“好好好，就看就看，允之快别闹了，哥哥就看。”沈凌之满脸掩不住的笑意，伸出一只手揽住沈允之，另一只手揭开竹筒的盖子。
黄色的竹筒四角垂下白色的流苏，中间安安静静地躺着几朵红梅。
沈凌之大声笑着：“这是什么？你这随便在园子里采了几朵花也稀罕成这样？”
“兄长！你且仔细瞧瞧。”
“还能有什么，难不成这小小的红梅下还藏着什么稀罕玩意？”沈凌之松开沈允之，一只手接过竹筒，另一只手伸入筒内拨开交错重叠的花瓣。
两根冰凉细长的触须划过柔软的指腹。沈凌之一惊，险些把竹筒打翻在地。
“这是什么？”沈凌之探头看去。竹筒内梅花上赫然出现一只浑身如墨染的漆黑虫子，玲珑鼓起的大眼正相互对着，左右两翅交叠一张一合一松一紧缓慢地叫了几声，不够响亮悠长，是只老虫子了。
“蛐蛐？”沈凌之颇有些意外。
沈允之抬头看着沈凌之笑嘻嘻道：“哥哥，我抓了好久了呢。”
“这般不务正业，夫子知晓了定又要罚你。”沈凌之低头看向沈允之，红色夹袄对领上一块不寻常的突起，沈凌之伸出手轻轻捻了起来，是一块红泥，浸了雪水，黏在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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