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太阳不见踪影，早已经沉下去了。一轮月挂在天边，上面盖了一层白色的如纱云朵，四周朦朦胧胧无声无息。
地上瘫着一个人，白衣胜雪，衣冠楚楚。但是他似乎是死了，一动也不动。
一个穿着绿色肚兜的婴儿慢慢爬过来，用手触碰了趴在地上的人，咧开嘴露出细细密密米粒般大小的一排尖牙，忽然又闭上了嘴，用娇小的鼻头嗅了嗅，无声无息地退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动了。
骨节分明的手插在泥土里，强撑起整个身躯，接着他曲起膝盖，一步一顿地爬起来，靠在树边大口大口喘气。
沈凌之捂住胸口，蜷缩在一起。白色的衣裳和着黑泥，沾着枯黄的杂草。看起来狼狈不堪，丝毫没有了沈家嫡子的风范。
沈凌之环顾四周，他心里很清楚这里不能久留。一但到了深夜就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沈凌之扶着树勉强站起来，向前方走去。
两边的矮小的灌木丛向后退去，沈凌之身后传来微小的声音。树木被压倒，咯吱咯吱地声声作响，成百上千的小树精跟在他后面。
沈凌之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唱戏。
是谁？！
那天的记忆从沈凌之的眼前闪过，历历在目。
他一边走一边想从进林子来已经过了将近三天了，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唱戏，就如同当初那晚一模一样。也是有一个女子在咿咿呀呀地唱这段《游园惊梦》。
允之是和成娘子一同失踪的，那是不是说明允之也和她在一起？
沈凌之不想放弃任何希望，万一呢，万一允之在前面等着哥哥呢？
沈凌之加快步伐，最后好似飞一般地冲过去了。
他大概是有点慌不择路了。一条道绕来绕去，不知道走了多久。
沈凌之有点慌张，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找到沈允之，还是希望只见到成娘子一人。弟弟，怎么可能是妖魔？
终于，沈凌之还是找到了歌声的来源。
在高大的柏树下，那里有一堆篝火。一个穿着蓝色戏服的漂亮女子围绕着篝火在走台戏，一段一段地唱戏。一只短小的狐狸，以及一个穿着红色对襟短袄的孩子，他在漫不经心地把玩树枝。
在沈凌之第一时间看到孩子的同时，那孩子也转过头来看向他，四目相对只在此间。
沈允之的眼神一瞬间从凌厉中暗藏的锋芒化作了万千星光。总有人，一见到心中便有千千万万的喜不自胜。
“哥哥！”沈允之一下子就从地上弹起来，跑着跳着扑向沈凌之。
沈凌之被沈允之砸了个满怀。
“乖。”沈凌之掂量着怀中孩子份量，这手感，好像是……胖了？
沈允之在沈凌之的胸前蹭来蹭去，都蹭下了发绳。
沈凌之叹息了一声，拉着沈允之的发绳仔细收好，一圈圈地绕在左手手腕上。沈允之毛绒绒的脑袋还趴在沈凌之的脖颈处。
成娘子不知何时过来了，她像一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一样端着手对着沈凌之施了一礼。
沈凌之托着沈允之的脑袋也回了一礼。
“叨扰了。”沈凌之把沈允之的身体又向上托了托，沈允之长高了，原来只到他大腿根边，抱起来也毫不费力，如今却已经到了他半腰处了。抱起来真的居然有些吃力。
无奈沈凌之把沈允之放在了地上，索性与他一同看起来成娘子的戏。
没过一会，沈凌之觉得有东西在挠他的靴子，沈凌之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狐狸。狐狸见沈凌之低头看他了，居然能明白沈凌之的好奇，狐狸居然露出很人性的，歪着头冲沈凌之一笑。沈凌之心下骇然，这狐狸似乎是在笑？！
胡小希张开嘴想再对着沈凌之说句话，可是刚抬起头就对上了沈允之似笑非笑的眼神。狐狸一怂，居然像条狗似的垂下尾巴，夹在两腿之间一溜烟地跑了。
沈凌之见狐狸跑了，又搂紧了沈允之。成娘子还在唱，唱的还是那出《牡丹亭》。
其实看戏十分无聊，如果说看那些四书五经还算是有些意思，那么听戏便是无聊透顶了。沈允之从头到尾都透露着意兴阑珊。
沈凌之倒是能看得津津有味，但是他看得也不是戏，他看的是人。
他在看成娘子，手中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沈允之的后背。
如果沈允之也是一个怪物呢？沈凌之仔细想了想沈允之的一切，他一直都不想个孩子，沈允之身上有超出常人的成熟与冷静。沈允之一直表现得不像个孩子。
有时候他露出的神态表情无疑都是让沈凌之害怕的。无论沈凌之让他做什么他也终能有模有样地全部完成，沈允之很听话，他很听沈凌之的话，沈凌之的话他句句都听。正是这种听话让沈凌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像现在，沈凌之应该逃跑才对，他的弟弟是个怪物，他对面的女人都是个怪物，连这只狐狸也是个怪物。
“他会害了你的，不止你，还有沈大人，沈夫人，会害了整个沈家。”虞絮曾经这样说。
“沈允之根本不是你弟弟，他的出生本来就是不被允许的，他会颠覆整个王朝。”
“我们称他是神，或者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非我族类，其心可诛。
虞絮说的铮铮有词，不由得沈凌之不相信。
虞絮甚至用来某种秘法让他看见了很多东西。虞絮根本不用拿出来那些东西沈凌之都已经相信一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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