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早，苏慎一出门就看见了蹲在门口喝粥的宋海林。
宋家日子过得好，门口台阶也垒得高，闷青的水泥面抹得平平整整的，时常见到宋家的爷爷坐在上边磕旱烟。
宋海林腿长，坐在最上边，脚跨了三个台阶伸着，右手一碗粥，左手捏着一块还剩一口的包子皮，见苏慎从家里出来，他一仰头喝干净了粥，把碗撂在地上，喊了一声：“奶奶，我上学去了！”
喊完原地站起来蹦了蹦，呲着牙冲苏慎笑，“苏慎，上学去啊。”
苏慎不习惯他这样的热络，或者是说莫名奇妙的热情，没说话，慢慢的转着轮子往前走。
宋海林也不恼，抓起书包就蹭蹭蹭迈着小碎步走下了台阶，姿势有些逗，像是穿着和服木屐的女人，提着裙摆，有种不愿意顾忌形象的热切，苏慎没忍住，抿着嘴看他，憋笑憋得有些辛苦。
“诶你……”
宋海林正要说话，宋奶奶从院里撵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件外套，人没到门口声音先到，“大黑！黑子！跟你说了外头穿件褂子，这天儿齁冷的……”
老太太有股子干了一辈子农活的利索劲儿，看见苏慎之后也透着热络，“诶这不铁蛋儿么，上学去啊，”她轻搡了宋海林一下，“你铁蛋儿哥，喊哥。”
苏慎规规矩矩喊了声“奶奶”。
宋海林脸上表情很精彩，嗫嚅着没出声，拽了外套就跑到了苏慎旁边，很自然的，像之前一直这样做、做过了无数次那样，推着轮椅后面的把手，飞快地朝大路走过去。
苏慎有些懵，依稀还能听见宋奶奶在后边喊什么“这孩子，没礼貌”。
直到真的走远，宋海林步子才慢下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铁蛋儿哥哈哈哈，哥，哥……你，铁蛋儿哈哈哈哈哈。”
苏慎被他这一声声“哥”喊得没脾气，等他笑完了，才慢吞吞说：“黑子，大黑子。”
宋海林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一下子炸了毛，“操！你听见了？”
苏慎没回答他，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宋海林一愣，就见苏慎的袖子往上边皱了皱，正好露出一截有些过于白的胳膊。苏慎把胳膊搭在他的胳膊上边，看了半天，才说：“你这名儿和你个人形象很相符。”
？？？
宋海林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再看了看苏慎，原先不觉得自己黑，可这么放在一起跟苏慎一比，视觉冲击力实在是有些过于明显。跟奥利奥似的。
他嘟囔着骂了句，“什么破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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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宋海林仿佛很不见外地给了自己一个“苏慎专职司机”的定位，上学放学，总跟在苏慎身边后推着轮椅。
苏慎也不大好意思说什么。客观来说两个人的确是顺路，顶多就是像普通高中生一样，回家的路上多了一个伴儿。
但说实话，这种感觉挺新奇的。
小到大这么些年，苏慎虽然待人温和，但这种温和实际上来源于懒得在意，要想和他真正亲近起来却很困难。所以他一直也没什么朋友，满打满算也就和田喆关系好点，但即便是这样，也没经历过一起上下学的时候。
照理来说，一个人习惯了，当身边突然出现了另一个人阴魂不散的时候，总会不自在。可是宋海林大概本身就是一个很神奇的人，时时刻刻保持的距离让人既不会反感又不会忽略掉这个人的存在。
宋海林自然而然的融入能力就像是每天坐在台阶上边吃早饭边等他一样不违和，好像两个人已经在这个村子里像这样生活了十来年。好像从小学开始，他就开始端着一大碗面条坐在门槛上吃，等着苏慎划着轮椅从家门口出来的时候，扔给他一包牛奶再推着他慢慢往学校走。
在路上有时候说话有时候不说话，不说话的时候一人吃一块儿糖，说话的时候聊聊天气聊聊作业。
要是真的这么过了十来年，其实还挺不错的。
苏慎被自己模模糊糊的想法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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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连着三节课都给了物理，有些无聊，往外拿物理书的时候，数学练习册被一起带了出来，夹在它们中间的，是那个该死的快递。
苏慎舔了舔嘴唇，把报纸又拿出来仔细地看了一边，看完之后，浑身都有些散不了的烦躁，他盯着桌子上的物理大题，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看了一眼宋海林的位子，他没在，可能是去了厕所，也可能是去了老师办公室。
还有三分钟就到上课时间了，苏慎捏了捏手里的报纸，干脆逃了课。
这个时候，街上的店主们都已经睡过了午觉，在路边支了小桌子搓起了麻将，围着桌角的是一群昏昏欲睡的肥猫。
苏慎过去的时候，田喆正抱着猫一推牌，“胡了。”
邻居家卖鞋的老板娘用手指头戳他脑门儿，“胡胡胡，你就知道胡！”
“不敢跟您比，”田喆笑嘻嘻的，“您这不就姓胡么。”
周围立马响了一圈儿笑声。
田喆摸了摸一脸不情愿被他摸的田约翰，朝苏慎打了个手势，让他先进门，自己在一群人“赢了就溜”的骂声中退了出去。
苏慎看见田喆进门，第一句话就是，“我同意了。”
田喆一点都不意外，把早就翻出来的电话号码扔给了他。
打从打开这个快递，打从苏慎说了“想想”之后，他就知道苏慎早晚得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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