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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与六便士(1) 1/2

刘秋野说他今天杀青了,可以在云南玩两天再回去,说他被蚊子咬了好多好多包,脚心咬了三个睡醒了觉以后连成了一个大包,语气虽然很委屈,但是举着手机镜头拍自己脚底的动作也真的很搞笑。

叶樱感觉到自己温暖的血液重新流回了四肢,流回了苍白发凉的脸庞,她没说多少话,在刘秋野讲话的间隙,说她之后还有工作,刘秋野笑了笑说:“那你快去忙吧,我看你化着妆就知道你大概还在工作……去吧去吧,好好吃饭!”

叶樱微笑着挂掉了电话。

大腿里侧被自己用指甲抠破的地方还在一顿一顿地疼痛,叶樱从卫生间的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真是令人满意的光彩照人。

于沉默之中盛放的杀戮一般的浓艳。

叶樱恍惚了,她几乎要不认得自己。

叶樱在走红毯的时候手机关机了,黄岐给叶樱打了几十遍电话,她仍旧关机。

黄岐在医院的手术室外面,忽然觉得冷。

让人在天地间无处容身的那种冷,冷得无法站立。

黄岐终于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男人没法一个人承受的东西,朝朗来的时候黄岐自己一个人抽掉了半包烟,他把剩下的烟抢走了,扔到垃圾桶里,然后陪黄岐到走廊里坐着。

他紧紧地搂着黄岐的肩膀,这个肩膀曾经宽厚,但如今却佝偻着。

“她该怎么承受这个?”黄岐摸了一把眼泪,然后擦在自己的牛仔裤上。

“我不知道。”

“我觉得小姑其实解脱了,得这个病,太痛苦了。”黄岐看着手术室亮着的灯,“但是痛苦都留给了活着的人。你最近和叶樱有联系吗?”

朝朗摇头。

“我就知道。”黄岐低下了头。

叶樱好像从他们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她自己租了房子搬了出去,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可能有十几个小时在路上,她的电话多数时间是关机的,在飞机上,或者在工作,或者是因为代理人为了让她别看恶评帮她断掉了网,她一夜爆红,毫无根基,并且独来独往。

黄岐也几乎只能在网上看到她。

凌晨四点二十九分,医生宣布了黄月萱的死亡时间。

此时此刻的巴黎,代理人接起了黄岐的电话,叶樱刚刚结束活动回到休息室,戴了太久的美瞳让她眼睛发酸,她刚刚走进屋子里就听见代理人拿着电话对她说:你妈妈,刚刚去世了。

叶樱站在原地,看着她,一动不动,让代理人一度怀疑她到底听没听见,但是两秒钟之后,两滴眼泪滑落了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人的眼泪要怎么掉下来。

在她平静地看向你的时候,黑色的瞳仁下方,不知道从那里就汇聚了透明的泪水,然后睫毛几乎不可见地抖动一下,眼泪就流了下来。

94给她递过来了纸,她攥在手里,没有擦。

代理人对她说:她已经在联系把之后几天的行程都取消掉,让她回上海办白事。

“有什么用啊?”叶樱说,“人都不在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十成十的混蛋,她在妈妈生病严重的时候来参加节目,这里面有多少是私心她早就看不清楚了,她当时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对别人说她要挣钱不希望妈妈和哥哥再因为贫穷受苦,她说了太多遍,连自己都要相信是真的了。

她挣到钱了,她挣到了远远超出自己想象的那么多的钱,但是然后呢?她不觉得自己获得了任何东西,相反的她不断地在失去。她的信仰,她的爱,她平凡的生活。

她曾经想要逃离的生活,那样沉重的,平凡得散发着铁锈的味道的,日复一日的生活,那样被生病的母亲,被拮据的家庭,被平庸的学习成绩捆绑住的生活,那样让她透不过气的生活,她也想要远远地逃开啊,去到一个自由的地方,那里永远有光在闪耀着,她可以大声地唱歌,也可以变得美好。

如果不再无休止地给自己灌输谎言的话,心就会醒过来不是吗?就会看到这样真实的自己。

叶樱这就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这就是你最怕被人知道的想法不是吗?

这就是你怎样丧失,不对,是亲手抛弃了和妈妈相处的最后一段时间的机会的。你还记得她对你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吗?你看看你现在一副上流人生的样子,但是你能说出你获得什么了吗?

人在文学在音乐中听到那些夸张的哭号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的,那不是艺术性,那是不可描绘的人世真实的苦痛的万分之一。

叶樱没有任何合适的念白能够陪伴着眼泪,她只有一句,但是说不出口,即使说出来,也显得苍白无力。

我被撕碎了。

叶樱上飞机了以后,吃了安眠药,她本来就是靠意识在撑着,现在脑子里的一切都崩断了,她如果再不睡一点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真的就突然倒下去。

叶樱到了上海才知道,原来黄岐早就安排好了后事,黄月萱自己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提前让黄岐准备,以防到时候兵荒马乱。黄岐的父母从青岛赶过来,刘秋野也在云南飞回上海的飞机上,是送别的时候了。

黄岐给了叶樱一封信。是黄月萱写给她的,什么时候写好的黄岐不知道,但是他猜想,黄月萱很早很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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