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枳没有再听下去，旋身往回走。
御书房里，岑婴仍旧不动如山地坐着，只是将笔尖墨汁甩得到处都是，一痕一滴地挂在纸上，桌上，衣服上，足见得不耐烦。
慕枳将门顺手掩上，道：“你不去见见王后？”
岑婴搁下笔：“她不是来见我的。”
慕枳唔了声，倒了盏茶，正要吃，岑婴不知何时起身，拉过她的腕子，就着吃了大半盏茶。
慕枳将茶盏放回了桌上，抬眼见岑婴正用手背擦去唇角的晶亮。
慕枳道：“我曾从太子枕下摸出过一把匕首，那时我便在想，这样一个猜忌心重的人，不会是个良人。”
岑婴眉头一跳，觑眼望她，似乎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但手掌却在袍袖的掩盖下，紧紧攥成拳头。
慕枳似乎一无所觉，接着道：“我以为太子会防我如虎狼，却不知此次进宫的待遇与之前相比，算得上天翻地覆了，我倒是好奇，太子是何来的把握认为我不会再伤你一次。”
岑婴抿成唇顿了会儿，才慢慢地漾起一点笑意：“你不敢，你很会分析利弊，又怕死，只要把退路斩断，你就会乖很多，就像这两天。”
慕枳沉默了会儿，对他扬起了个笑脸，道：“说得也是啊。”
岑婴心情不善，他没有让慕枳继续跟着，让人准备了车舆送她回去。但慕枳并没有得到任何的自由，她身侧总有姿娘跟着，说是伺候，倒不如说是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所谓的退路斩断大概就是如此，王上赐婚是王命逼迫，慕荆默许是父命难违，而他再让人宫女监视，就是彻底了了慕枳的私逃。
不过宫墙高耸，又总有侍卫巡逻，慕枳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去翻墙玩。
她要了壶姜茶，抓了把蜜饯果子，在偏殿和姿娘闲聊。
岑婴这个人，毛病一大堆，很惹人厌烦，但却有个极其致命的弱点，很记恩情。
白日姿娘与栖凤殿宫女在阶下说话，岑婴和她都看在眼里，但纵然对商陆恨到一定程度了，岑婴也不曾重斥过姿娘。
又或许，他斥责过，只是语气不重，用词不严，所以姿娘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也无所谓了，反倒便宜了她。
慕枳请着姿娘坐下，邀她吃茶吃蜜饯，上来先是一顿夸：“我听说你是在太子八岁时进宫，后来太子入军营，也是你和丛姨尽力经营明义殿，将明义殿打理得井井有条，姑娘看着年轻，倒是看不出是极有才华的。”
姿娘莫名其妙，宫中尊卑分明，即使在岑婴面前，她也从没有过此等恩典，纵然听话坐下，却也只敢坐个尖，目光紧张地瞟向殿门，就怕此时岑婴忽然进来，见着这荒唐景象，喝她不懂规矩。
此时听了慕枳的夸奖，更是坐立难安，道：“这是奴婢的职责，太子妃谬赞。”
慕枳笑道：“我是真心实意地夸赞你，你受之无愧，不必如此。若我没有记错，当年还是王后娘娘亲自派人将你和丛姨接进了宫里。”
姿娘听这话，不安消了大半，反而警惕地看着慕枳：“这样微不足道的事，太子妃是从何处打听来的？”
打听什么，自然是书里看来的。
慕枳面上仍旧和颜悦色，道：“我头回嫁进来时，娘亲怕我在宫中不懂如何人情往来，教了我许多，也略和我说了些明义殿的事。”
这是解释得通的，她们不是寻常的婢女，所以当日王后要接她们入宫时，是和慕荆打过招呼的。
姿娘便有意拿乔，道：“既然如此，太子妃应该知道，我和阿娘在宫中，虽自称为奴，但却没有卖身契，仍是自由民，不可随意打骂发卖。”
她观察着慕枳的神色，继续道：“也该知道，家父当年是太子的武师，虽执教了仅一年，但到底师恩情重，所以在家父意外亡故之后，我和阿娘才会入宫，说是为奴为婢，其实是太子可怜我们母女在外没有生计，又受四邻骚扰。”
其实，姿娘还有句话没有说，岑婴幼时，曾说过长大之后，可以娶她。虽她极其希望能挑拨岑婴和慕枳的关系，但到底不傻，如今没名没分的，岑婴也没个表示，贸然往外道，只会一下子把慕枳的仇恨拉到身上，难免不会被穿小鞋。
更何况，她看慕枳始终都是笑眯眯的表情，一点波澜未起，以为这人心思深沉，还是小心些为好。
实则她是误会了慕枳，什么心思深重，其实都是早已心知肚明，若非要说得起点什么波澜，想来想去，也只剩下一个可怜了。
“家父意外亡故”，她说这话时，眉眼平常，无任何难填的愤懑仇恨，看来直到现在，商陆和岑婴都瞒着她，没有告诉她许自清究竟是怎么死的。
慕枳道：“知道姐姐身份特殊，得太子喜爱，又得王后娘娘尊重，不似我，初初进宫，根基还不稳，想来想去，也只能依靠姐姐了。”
她露出为难的神情，姿娘掩下讶然，忙道：“太子妃尽管吩咐就是。”心里想的却是，有名分又如何，还不是要求到我这儿，再说了，名分又怎么了，掌不了权，依然得狗尾乞怜，做个废物。
慕枳吞吞吐吐道：“我是进来做太子妃的，按理来说，该主动去栖凤殿请安，方才是做儿媳的道理，可是，太子不让我私下去栖凤殿，今早又得罪了栖凤殿的掌事姐姐，我实在惶恐，想去请罪，又怕太子知道了发脾气。所以想来想去，也只能让姐姐帮这个忙，姐姐进宫日子久，与王后娘娘相熟，可否替我略略解释一二，再一则，也不要把我私下去了栖凤殿的事，告知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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