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但慕枳的脑袋诡异得清楚，她躬身蜷缩了起来，双手抱住头，滚下去时，坚硬的台阶只磕在手臂和腿上，已经尽可能地把脆弱的头部和柔软的胸腹保护了起来。
她摔在最后一层台阶下，脑子昏沉，浑身的每一寸骨头都泛着疼痛，似乎有镊子狠命地夹着，挣扎不出，摆脱不了，只能硬生生地抗下来。
有双手托起了她的下巴，并不客气地将她的嘴巴掰开，手指伸了进去。她意识已经涣散，因而未察觉到因为痉挛，她的牙齿死命地咬着舌头，都已经渗出血来了，有一把带着焦急和担心的嗓子道：“慕枳，把嘴巴张开，别咬舌头。”
她窝在怀里，终于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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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着雨，漫过了上都，将落了满城的桃花泡得酥烂稀软，往日人人赞叹的武陵色如今也成了脚下烂泥。
商陆弯腰，从新翻的泥土里捡起一瓣已经踩烂的桃花，头顶上撑着一把十二骨的油纸伞，雨从嫩黄的伞面滑落，倾成一片雨帘。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她的语气里满满是可惜，只是神色里却有几分得意，望向桃花时多得是惺惺作态，“明义殿的那位还没醒？”
擎伞的宫女低声道：“明义殿外医正都跪了一排，又是施针，又是熬药的，还是没有动静，怕是难以回天了。”
“也只是难以回天，人没有停了呼吸，本宫还是担心。”商陆垂下眼睑，将指尖的桃花吹落在地，穿着软缎绣花鞋的脚不客气地踩了上去，甚至碾了几把，方才道，“岑婴可还没有变回猫呢。”
宫女闻言，略有担忧：“此事亦不过几个粗鄙黔首所言，当不得真，娘娘所行甚险。”
商陆凝眸：“宿奇之死不算意外，我看王上近来对明义殿过分纵容了，前朝折子递了那么多，个个参岑婴为美色所误，亦不见其有怒色。总而言之，这险还是值得一冒。”
雨落得越发大了，重重地打在伞面上，沉得宫女有些支撑不住，微微弯了手，雨珠倾斜得更加厉害，风一吹，冰凉凉地都扑在商陆的脸上，她倒也不恼，目光清冷如水：“捎句话出去，叫宿家准备着，本宫给他们准备了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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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婴捡了块巾帕垫着手，挽着袖子，将药炉里棕黄的药汁都倒入瓷碗里，热气蒸腾到了眼里，氤氲成了水汽。等散了之后，他才发现眼前多了双脚。
抬头，见是成王，宫女黄门都被避在外头，偏殿寂寥，只有炉上燃着火，风吹过，要灭不灭，仍然坚强地烧着。
成王几日不见他，倒是没料到他清减了不少，也不收拾，胡乱地披着衣裳，下巴都长出了胡茬，他也没有打理，恹恹地窝坐在板凳上，曲着两条长腿，愣愣地看着火。
“你这反应到了战场上去，早被人杀了千百遍了。”
岑婴端起瓷碗，道：“慕枳该吃药了，儿臣先告退。”
成王皱眉，岑婴从来意气风发，即使在成国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不曾颓败过，挑出三千轻骑，衔枚疾走，有条不紊安排，一千轻骑奇袭烧卫国粮草，一千轻骑分断卫国大营，再轻亲率一千轻骑助成国将士突围。
傍凤山一役，大将都不敢轻易出征，名臣更是极力赞成割地议和，他们担心许多事，担心战事拖久成国国力渐衰，担心成王战死国将无主，更担心成王被虏国将大难。唯独岑婴什么也不怕，才十五岁，就有胆有识，借东风火烧卫国军营，将成国大旗插上了乌鹿城城墙，一举扭转局势。
那时，成王才开始正视血脉亲缘，方隐隐觉得江山代有才人，成国后继有人。最初岑婴进兵营是自救，可那之后却是成王有意的磨炼，他放岑婴在苦寒北境打磨，是为成国塑造一个优秀的君王，三年过去，他原以为是功成名就，却不想，回来的是个意气用事的废物。
“这几日的折子，我让人读给你听了，你有什么感想？”
成王的声音含着怒气，岑婴不是不知道，他低头看那汤药，终究没有停住脚步。
“她不死不活，对你也无甚影响，若真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把她放在冰棺里，对你应该也没什么影响吧。”
岑婴一脚已经跨在偏殿外，听到这话，猛然回神，还滚烫的汤药从碗里泼洒出一半，手上也溅了些，食指手背都有些发红，他却浑然不知烫似的，一字一顿道：“她还活着。”
成王目光从桌上堆着的医书和累着的药材上扫过，对着明义殿的殿门一指，近乎咬牙切齿：“寡人的医正跪了多久，你又有多久未去参政殿？那些参你的折子，一半都是曾习上奏，寡人心说你十岁入军营，不识字犹有可原，却不知你是个榆木脑袋，着人三请四教，还是烂泥扶不上墙。”
骂声劈头而来，岑婴却有几分恍然，他在这种时候往往会置身度外，仿佛让成王气急败坏的不是自己。他有时候对自己的麻木也很惊讶，但无论他如何踹，如何逼着自己去难过，甚至祭出
掐自己手腕的可笑招数，他依然感受不到一丝丝的难过。
他只是在想，你也配骂我？
成王最恨岑婴满不在乎的神情，无论是怎样的滔天怒火，他总是油盐不进，昨日如此，今日如此，后日依然如此，成王都觉得倦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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