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憩到足够清醒，姜淮判断出自己身在何处，又是一阵难以言表的荒谬涌上来。仿佛一个无法逃离的诅咒，只有在仿若棺椁的封闭空间才能平息滚滚而来的自我厌弃，拥有正常的思维能力。
地下车库汽油味浓重，多呼吸几口就头晕脑胀。姜淮却毫不在意。他打开车窗，让不怎么新鲜的气味肆意飘进来，一只手伸出去搭在边缘随意地坠在那里。指尖夹着根白色香烟，烟卷顶端白雾袅袅盘旋向上，一直到车顶的位置才消散开去。
他在混在烟草味的空气中再度合上眼，直到香烟燃尽，炙得指尖发痛，才转醒过来。想起方遒被他说到鱼溃鸟里、万念俱灰，姜淮生出一股扭曲的快感，末了，仍旧只剩酸涩无比的悲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过如此。
“不错，我跟你一样在恶臭的沟渠里浸得心早已腐烂。正因如此，我也永远不可能爱上你。因为你跟我太像了，我有多恨自己，就有多恨你。你还不明白吗？”
“我以为你只是在意我跟…” 方遒恍然如失了魂魄，万没想到姜淮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跟Ramon？别逗了！”没有多余解释，姜淮只是不屑一顾地哂笑，不知该说他幼稚还是固执，这么简单的道理，拖到现在竟还看不透。也不对，大概一直都懂，仍旧众人皆醒我独醉。
下午时间还长，姜淮在这阴鸷的地方呆够了，缓慢驱车出来。到路面上，才发觉无处可去。
竟有无处可去的时候。往日他这种时间都会做什么？似乎很忙，也有很多地方可去。可眼下，所有能去和常去的地方都变得无趣，让他不愿意分些耐心踏足。
漫无目的地在市中心绕了一圈，姜淮提前走进音乐厅，趁着下午乐团排练去跟鹿艾碰面。
没到正式演出，台上的人演奏，台下还有人在布置舞台边缘的装饰。鹿艾只是客座，且演出的是早已熟稔的曲目，因此把排练时间让给了别人，正坐在第一排的位置看台上。
乐团第一排左手边第三位大提琴手Eliot是鹿艾两年前新交往的男朋友，也就是在姜月掌权Hostail后，她终于不必再避讳老Jenkins。看相貌，Eliot在三十出头，金色卷发，带着一副金边圆框眼镜，鼻梁高挺，有些书生气。跟她的前任丈夫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正适合她。
重新走进感情对鹿艾是好事，姜淮姜月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自那以后，他们与母亲各自忙碌，来往日渐稀少。除非重大节日，难得一见。偶尔见面，虽然亲热依旧，但都来去匆忙，比起家人，更像是陈年旧友。
“怎么脸色这么差？” 姜淮刚在鹿艾身边坐下，她就注意到儿子神情不对，关切地嘱咐：“不管怎样忙，都要好好休息。”
无论哪种忙。姜淮平素如何行事，她多少了解，只不过无暇多管，也不愿过多干涉。
“知道的。”姜淮心神不定，随口回答后便不再多说话。
到此为止，母子两人的话就算说完了。更多的话鹿艾肚子里倒是有，但都是姜淮不爱听的，说多了又要不欢而散。她叹了口气，继续关注台上的演奏。
对于姜淮和艾喆的婚姻，鹿艾一直抱有盲目的信任，对艾喆也不吝喜爱，人前人后都不加掩饰。他们还在读书时，鹿艾就为他们提供了’婚房’，还定制过对戒，更时不时邀请夫夫二人上门沟通感情。表达过友好就算尽了母亲的职责，其他一概不越界，不干涉，万事交由二人自行决定。
姜淮离婚回国后，鹿艾十分诧异，抽时间与他长谈过一次。她对二人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不置可否，没有推心置腹的开解，只轻飘飘对姜淮说了一句：“我早跟你说过。”
此后没次见面，鹿艾必会提及这一话题，仿佛确信他们一定会复婚，不过时间早晚而已。和Eliot交往后，她对姜淮的这些关心才渐渐淡薄，面也不常见了。
此刻，鹿艾斜倚在座位上，一袭单肩抹胸米白色长礼服配银白色细长高跟鞋，优雅恬静的面容很难让人相信她的年纪已足够为姜月的母亲。她含笑聆听台上演奏，时不时随着余音回旋微微点头，长线耳环也一同跟随摆动。
姜淮收回目光，也看向台上沉浸在音乐中大提琴手，沉下一口气，在悠扬的乐曲流殇中突然开口对母亲说：“他来纽约了。”
不需要多解释，鹿艾立刻明白这个“他”指代的是谁。她闻言便从曼妙音乐中抽离出来，难掩欢喜：“你们和好了？”
“怎么会。”姜淮黯然垂下头，双手绞缠在一起，在母亲面前难得露出孩子气的手足无措。
像是料到他会这么说，鹿艾没多意外，点点头：“他既然肯回来找你，一定是想通透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会有错。”姜淮不答话，好像刚才短短两句话就是他要表达的全部。鹿艾无奈叹出口气，沉思片刻才说：“你总是爱衡量因果对错，可也许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说完看向Eliot，目光柔和如软媚的夏日溪水。
又过了不知多久，鹿艾肘着下巴，眼睛没有离开舞台，无奈笑道：“两个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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