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的雪下下停停，终于在这个早上露出了敞亮的太阳。姜淮由帝势学院停车场往教学楼走，有学生停好车路过，礼貌地打招呼，他一概微笑回应。遇见相熟的，抬手与人打招呼，来一句早上好。他自己未察觉有异，倒是学生们如临大敌，撞鬼了似的。
早上要上的是大一和研一共修的《西方歌剧表演理论概要》。冬假期间课程开得不多，愿意这时候来上课的不是急着提前毕业，就是双休学位，教室很少有坐满的。
还没到上课时间，他这里已经红红火火，和春秋课堂没什么差别。不像其他讲师，他很少下发一厚叠讲义材料让学生研究对比并阐释各艺术先贤的理论，难得梳理也都是为他们写随堂作业的论文提供思路。其他时候，理论解说全穿插在任务解说和表演点评里，书全丢到课后让他们自己去读。旁听过的老师曾经开玩笑说他整个上成了《歌剧表演基础》。
这其实是偷懒的上法，他不必备课，不用检查书单阅读，全要学生自学，考试也从不划重点。课程难度可想而知。但就是这样，他的课仍旧鲜少有人缺席，且每学期都满员。
除了学生，教室里照例坐了一个外人。学生们课前自觉调整椅子位置，方遒就没事人一样坐在靠窗的位置偎着略显老旧的暖气烤脚。大家都习惯了教室里有这么一个人，谁也没在意。
舞台上放着一架钢琴，姜淮那边上的靠背椅上，迎上方遒打量的目光。今天他带着怒气，这是意料之中的。但目光撞上的时候，姜淮难得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脸，让他恍然一愣神，多了些迷茫之色。
大概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笑，方遒窝了一晚上的火气才没带到餐桌上。
犯浑的是姜淮，赔罪的却是方遒。不知从何时起，这已成为两个人习以为常的相处模式。
“我不是说过不要再去了Moonlight，怎么昨晚又跑过去？”
餐厅二楼整层都是开阔的落地窗，一半摆着几台餐桌，另外一半却和一楼打通，倚在栏杆上就能将楼下看得一清二楚。
方遒插起刚切下的七分熟牛排，放进嘴里之前，试探地瞥一眼姜淮，像是担心这个问题惹恼他。
“看不出你还会栽培眼线啊。”姜淮浑不在意，饮下一口红酒伴食，微微笑着：“下次你干脆雇几个打手盯着我，省得再遇上Louis那样不知好歹的，我好脱身。”
“你昨晚又碰见那孙子了？他把你…”
“看把你急的。被你整治成那样，他也得有那个胆子。”姜淮安抚似的，说完摇着头对上方遒担忧的眼神。红润的面色在酒杯边缘映出别样光彩，就像在讲一个过期的笑话：“除了胆子，还得有本事。”
方遒被他这副非但不气反而自得其乐的模样挑得心头微动，便用脚尖去勾他的脚踝：“他到底是怕我的拳头，还是你使的绊子，可不好说。”
“你说得很有道理。”姜淮心安理得收下这句恭维，并加以拓展：“我要是不愿意，就是上了床，也能给踢下去。你是最知道的。”
“你不是还在床头藏着枪呢吧？”
“扔了。”姜淮眼也不眨：“省得你再说我残暴。”
“哦？那敢情好。今晚我就去验证一下。”
“滚。”不似往常，姜淮这个字说得软软的，没多少杀伤力。
“滚不了了。我又不是Louis那个怂货。不过我倒是佩服他，这么不知好歹，上赶着碰钉子。”
“你不也是吗？”姜淮在他不老实的小腿上踹了一脚，桌面上不动声色：“死性不改。”
“一不一样你自己知道。你放心，过两天我想办法敲打敲打他。他投资了画廊，打一顿是不可能了。”方遒耽于美色，胃腹都不觉得饿了，擦过嘴角随意将餐布扔在一边，怀揣着鬼胎，心情越发愉悦：“今天心情这么好？”
“有吗？”姜淮手上动作一滞，很快恢复如常。
“都不跟我顶嘴了，难得这么乖。”见他没有表现出反感，方遒得寸进尺：“还一脸餍足，要不是了解你，还以为你背着我偷人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无论方遒是否知道实情，这话的意味都有够讽刺。他放下手里的刀叉，脸色渐次沉下去，一字一顿地说：“方遒，你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答应你，对吧？”
午餐时间，除了杯盘碗盏碰撞的清脆声响，整个空间还散漫地弥漫着轻声低语。背后一桌客人兴奋地讨论，爆发出一阵欢乐笑声，盖住了背景音乐里的钢琴曲。
“我不可能原谅你做过那些混账事。”姜淮抬眼看向方遒：“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从一开始我就是存心吊着你。”
有些事，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说出来就变了味儿。不再需要暧昧的揣测，断绝了所有其他可能，明着往心口插刀子。
“而且，这两年你说是围着我转，可也没多检点。”姜淮也许终究于心不忍，说话声音放得很轻很慢，仿佛在讲一件完全与自己无关的事：“我懒得跟你计较而已。”
“你他妈非要这种时候败兴。”方遒打断了姜淮的话头，压抑着怒气翻腾。
他有很多种方式辩解。积习难改，需要时间；得不到你所有更加苦闷；或者更不要脸一些，说酒劲儿一上来，管不住自己下半身。每一种都很糟糕，却都比现在这样好看。他的声音颤抖瑟缩，试图用威胁掩盖情绪，像他惯用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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